“为什么你认为艾老伯是离俗脱尘之辈呢?”他康复后,和艾老伯相处才不过两天!
“感觉啊!初次见面就感觉得出来。”他的口吻仿佛这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似的。
“那你感觉得出来我是谁吗?”面对季礼的茫然样,她才知她内心的疑问已经不自觉脱口而出。她干笑了几声,蒙混过去。“开玩笑的,我先回客栈。”
一转身,无衣自己也没发觉,腰际的蓝丝绢竟悄悄掉落。季礼望着它久久不能回神,连出声提醒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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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于客栈前整装待发,姜伯诗为免再重蹈水路覆辙,也为了尽早让姜老爷看到痊愈后的季礼,决定不上九江,直接采陆路回南昌。
座上车夫长鞭一挥,喀滋的车轮开始转动。
“爹如果知道你好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姜伯诗满脸笑容说道。
季礼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两眼直盯着手上的蓝丝绢。同在车内的姜仲书,则坐在另一边阖眼打盹,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敏感的姜伯诗立即察觉异样。“这条丝绢质地不错,你的吗?”
季礼摇首。“大哥,为什么艾大夫会说那个女孩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是说她是大嫂的陪嫁丫鬟,既是如此,我和她会有什么交集?”
姜伯诗默然,微微往车后瞧去。另一辆马车正载着季礼口中的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五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向季礼一一述说。关于那丫鬟,也是昨晚季礼主动提起,他才简单说明了些。
“如果没有她点头,艾大夫不可能答应医治你。”
季礼闪铄着疑惑的眸光,姜伯诗淡笑道:“别问我,我也不懂为什么。”
“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心地十分善良。”丝绢的触感在他掌心拂过一股又一股的似曾相识。
“你对她有兴趣?”姜伯诗瞅了他一眼,嘴角弧度弯起。
“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和她的关系并不简单,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是不是很重?”虽然季礼的口吻是猜测,但姜伯诗却比他还清楚,这话里的肯定多过否定。
他叹息,半晌,下定决心似地答道:“她是你所爱之人,而且你爱她可以爱到连命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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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奔驰,进入永修县,因天色已晚,姜伯诗等人便决意夜宿当地客栈,隔天下午再出发。
“怎么搞的?”无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包袱里衣物被她搜得乱七八糟,床上桌面像战场一般。
不可能不见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带在身上啊!
那是季礼送她的牵系,记忆已经没了,难道这实质上惟一的牵系也注定不属于她?
“对不起。”季礼一脸歉然站在房门口。“我敲了好几次门,可是都没回应,所以我就擅自开了门……”
“无所谓……”环视屋内,无衣窘迫地东收西拾。
“你是不是在找这样东西?”季礼从怀中掏出丝绢,无衣见物,大为惊喜,冲上前一把抓下,重获至宝似地紧贴在胸前。
“这条丝绢对你很重要?”
天蓝色的光芒如昔,无衣俯视的脸庞绽满温柔。
“它是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送我的礼物,我绝不能失去它。”
季礼胸口一窒,不舒服的感受迅雷不及掩耳地侵袭他全身。
为什么听到这段话,他会有种难过的感觉?不,好像不是难过,那叫什么来着……
“你……很喜欢这个人?男的?”
她心扉一震,扫过他黑眸,落寞地望向它处,没有出声。
见她神情,季礼那不知名的情绪更加强烈,他似在赌气,单刀直入地询问:“我大哥说我非常爱你,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是真的吗?”
无衣闻言,诧异不已。“姜伯……大少爷这么说?”
她的模样仿佛宣告答案仅是他的一相情愿。“我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无衣终于正视他,全人宛若踏于痛苦刀刃上。
“现在的你对我有感觉吗?假如没有,那么大少爷说了什么、你知道我们曾经拥有过什么,又有何意义?没有感觉,过去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实。”
一阵阵锥心刺骨劈向他,莫名的情绪转而沉重与怏悒。
“回忆既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藉它唤起感觉,不该吗?”
“好,大少爷说你爱我,现在的你爱我吗?”季礼的不语,令无衣更显悲哀。“光得知事实,没有感情,你能接受?记忆这种东西,不是别人说了就算的。属于你的真相与情感,惟有你自己才明白。”
季礼黯然垂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便缓缓退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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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无衣整理好自己的行李,趁着启程时间未到,准备外出散散心。昨夜季礼的反应虽是意料中事,但她心窝的裂缝依然增添了好几道。再将自己置于这个空间,她一定会窒息而亡。
门一开,熟稔的笑颜探进了她的眼界。
“早!”季礼精神百倍地招呼道,奕奕地模样与先前大相迳庭。
“啊……早。”无衣有些错愕,她以为经过昨晚,他们不可能再有接触。
“听说这里的市集与风景都不错,有没有兴趣陪我到处逛逛?反正咱们下午才出发。”
“可是……店小二说附近地势并不平稳,山坳坡地不少,观赏风景恐怕……”语未罢,季礼习惯性地抓起她手,边走边截去她的话。
“走吧!你不是要我寻找真相吗?没有你的帮助,我怎么找得到呢?”
无衣愣了会儿。“等、等,我……”
“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季礼再次打断她,浅赭的双颊没有面向无衣。“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至少我可以肯定……你对我十分重要。”
步出客栈,周遭的嘈杂渐多,然而季礼的一番真挚,依旧清晰传入她的耳,中。
熟悉的掌心与温暖,一如往常包裹着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已将自己几日来极力压抑的不舍与想望全盘泄漏。
她不再推辞,安静地跟随于后。
“烧饼!”季礼忽然喊道,双眸一亮,冲到了烧饼摊前。
“客倌,要来份烧饼吗?”小贩笑嘻嘻地招呼道。
“想吃吗?”无衣侧望他,发觉他专注的神情像是回到许久以前。
“不是,我只是有种很怀念的感觉。”香味与热气环绕着他们,也逐渐拉近彼此记忆的范围。
“我们第一次偷溜出姜府,你就带我去吃你最喜欢的烧饼。”她自言自语着,沉浸在过去的愉悦里,没发现季礼欣喜的目光,正灼灼地锁住她。
“你喜欢我,对吧?否则回想起我们之间的回忆,你不会这么开心。”
心情这么轻易被猜中,她有些慌乱,索性装作听而不闻,迈开脚步,转入小巷中,逐渐远离市集的喧嚣。
“喂!你还没回答我。”季礼追上前,她双手置于身后,依旧闭口不言。不过,她脸上倒是露出近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欸,你笑起来满好看的嘛!”意外的发现教季礼兴味十足地盯着她的面容。
“你真没礼貌!”无衣嘴上虽是责备,心头却不禁窃喜。
或许他们之间的记忆季礼并不能完全想起,但是起码他的心中有着她的存在,而且分量不轻。由他如此殷切跟着她索讨回忆的行动,可见一般。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其实你笑不笑都很漂亮。”
无衣倏地止步,跟在后头的季礼也停了下来。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谨慎地观察正转身的无衣那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认为我漂亮?”在等于相异的两个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赞美,她不得不寻求解答。
“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孩不漂亮吗?”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无衣难掩惊诧。
姜伯诗说的没错,无论季礼痴傻与否,他的本质未曾改变过,皎洁纯真在他黑眸里依旧如此真实。
“谢谢你。”沿着曲折的巷弄,无衣的脚程快了起来。腼腆的笑意和着道谢声,在她唇际淡淡漾开。
“不……不客气。”望着无衣纤纤的身影,季礼倒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不过,他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她爱他吗?她心中重要之人究竟是谁呢?
思及此,他不免开始沮丧。他若能想起他们彼此之间所有的过去就好了……
小路上一片宁静,两人都没再开口。步行少顷,道路弯进了坡地与浓密的树林里。
“小心点!”无衣踩到小石子,差点滑倒,季礼急忙扶住,手搀紧了她腰旁。
无衣抬眉觑着他,他才发现自己暧昧的姿势。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和以前一样,老是跟我说对不起。”无衣毫无不怿之色,反而笑道。
“我以前都这么鲁莽吗?”他似乎甚感愧疚。
“我不觉得那叫鲁莽,只是你关心我的表现而已。”她走入林中,拣了处荫下石头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