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虾蟆!」端端朝着他唤了一声,「是不是捉不到鱼啊?」
慎思一愕,原本还弄不清楚她这句「癞虾蟆」叫的是谁,一看到她脸上满是嘲弄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这恶女人居然在这时候还来踩他的痛脚。
「你说谁是癞虾蟆?!」他怒气攻心,大声咆哮着。
「谁从水里爬上岸,谁就是癞虾蟆!」端端不甘示弱,以同样的声调回答。
他大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端端身前,右手高高举起,眼看着端瑞雪白的脸上就要多个粉红的掌印,她不仅不闪躲,反而将脸迎了上去,一副有种你就打下去的架势。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露凶光,都像是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了进去;一个是高举右手,面目狰狞,一个是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就这麽对峙僵持着,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後两人都不禁噗哧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瞧你那瞪眼凸肚的样子,难道不像只癞虾蟆?」端瑞一手掩着口,一手抚着腹,笑得花枝乱颤。
慎思也笑得直打跌,只差没有笑出眼泪,「你还不是鼓着腮帮子,鼻孔大得可以跑马了,还说我是癞虾蟆。」
两人一笑泯恩仇,原有的那一点嫌隙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端端看见他脸上被海底礁石割破的伤痕还不断地渗出血:心中不忍,掏出系在腰间的白色手绢,细心地为他拭去脸上的鲜血,皱眉说道:「你看你,这麽大的人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原本就长得像只癞虾蟆,现在连癞虾蟆都不如了。」
他耳中听着她碎碎叨叨地念着,脸颊却感到有阵温煦的暖流柔柔拂过,伤口原有的微微刺痛在她这一抚之下,竟像海底的鱼儿见到他一般,在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反而洋溢着一种幸福感受,他甚至听得见身上其他没有受伤的肌肤在对他大声抗议着,要求能受到同样公平的待遇。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受伤也能是如此美好的事,後悔方才怎麽不一头往礁石上撞去,只要能看见端端如此蹙着眉头抚慰自己,就算是撞得面目全非,撞得连父母都认不出来,那也是值得的。
端瑞仔细地为他擦拭着血迹,一抬头,却看到他脸上竟有着陶醉的神情,不禁感到有些羞赧,顿时又童心大起,使劲地在他脸上扭了一把。
「哎哟!你干嘛捏我?」慎思大声呼疼,搞不清楚为何温和的暖流会突然变为剧痛的灼热。
「谁叫你一点都不专心!」她瞪了他一眼,将手绢朝他扔过去,「不管你了,你自己擦吧!」
慎思接住她丢过来的手绢,一丝微细芬香飘入他的鼻端,他口中小声地嘟嚷着:「谁说我不专心了?我是专心过头了!」
「你说什麽?」端端没听见他嘴里抱怨些什麽,出言质问。
他连忙摆手,「没什麽!没什麽!我只是怪自己为何不专心。」
端端没再理他,拿出怀里另-条手绢,放在地上整整齐齐地铺平了,然後屈膝坐在手绢上,拎过放在一旁的竹篮。
「快来吃吧!我爹知道你一定饿了,要我带这些食物来给你。」她一边说,一边掀开盖着竹篮的红布,从篮中拿出一只烧鸡、一盘卤肉、三个馒头,还有一小壶酒。
慎思早巳饿得七荤八素,又闻到那浓浓的酒香,也不跟端端客气,直接坐在沙滩上,随意道了声谢,一手抓起烧鸡便往嘴里送。
瑞端看他狼吞虎咽吃得十分香:心中也高兴,只见他两只手及一张嘴忙个不停,有如风卷残云,不到片刻,所有食物都巳消失。
慎思满意地拍拍肚子,嘴里还啃着一只鸡腿骨,彷佛还在留恋鸡肉的美味,口中不断地赞道:「真是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麽好吃的鸡肉,秦姑娘的手艺比起我们风云客栈的大厨,一点也不逊色。」
「那是因为你饿了,吃什麽都香,才不是我的手艺好呢!」端端抿嘴浅笑。
慎思一脸郑重地举起右手,「我辜慎思对天发誓,这烧鸡、卤肉,呃!还有那些馒头,真的是比御膳房做得还要好吃,如果我说的话有半句违心之言,叫我……叫我……叫我连饿三天三夜,再也吃不到这麽好吃的食物!」
他思索了好半天,实在想不出该诅咒自己什麽才好,最後终於想出这「连饿三天三夜」的毒誓,因为「饿」对他来说,是比任何酷刑都更难忍受的折磨。
端端瞧他说得慎重:心中也颇为感动,口中却还是微有薄怒地嗔怪着,「你这发誓说的根本就不对,什麽『比御膳房做得还要好吃』,难道你吃过御厨煮的菜?
你说你没有『半句』违心之言,是因为你『一整句』都是违背良心的话!还有,你说你再也吃不到这麽好吃的食物,你本来就不会长久待在这里,以後当然再也吃不到了……」她连珠炮似地发出一堆质疑。
慎思没想到自己的一个誓言竟被她抓了三个错误,尤其最後一点,隐隐还有不忍分离的意味。
「我……我一定会留下来!」他心中一动,不禁冲口而出。
此话一出,瑞端瞬时红了脸,不胜娇羞地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撩弄着衣角,细如蚊鸣地嗫嚅着,「谁要你留下来,我才不希罕呢!」
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又担心如此直接的言语是否会轻薄了她,但一时也想不出什麽话来解释,只是愣愣地望着红着脸的端端。
尴尬的氛围凝在双方之间,突然,一阵海风像是要解开两人的心锁,拂起端端如瀑的乌丝,最後一道夕晖将金粉洒落在她清秀的脸庞,她像个美丽无伦的天女,闪耀着高贵圣洁的光辉……
慎思不由得看呆了,他从不相信世间有天神的存在,但此时他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让他漂流到此地,让他认识了她。
端端柔柔地拨开吻脸的发丝,一眼瞥见慎思正睁着大眼看她,含羞一嗔,「呆子,你在看什麽啊!」
慎思恍然回神,才发现端端原来是在叫他,不禁觉得有些赧然,幸好那密密麻麻的落腮胡帮他遮住满脸的通红。
「我……我没看你!」他结结巴巴地赶紧解释。
这完全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端端听了一笑,心中窃想,这家伙只会用拳头来吓唬人,其实他根本是个傻大个儿。 她决定饶了他,不再用伶牙俐齿来捉弄他。
「辜……辜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爹为什麽不把血罂粟的下落告诉你?」她换了一个话题,以化解彼此间的不自然。
慎思听得端端称他一声「辜大哥」,分明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心底泛起一丝甜蜜,又听到血罂粟三个字,连忙镇摄欲飞的魂魄,拱手说道:「倘若端端姑娘肯将实情说明白,在下愿闻其详。」
「别来这种客套话,我是乡野俗人,不习惯这些。」慎思突然和她闹起虚文来,端瑞听了反倒觉得别扭。
「行!我改。」他立刻将脸拉下,换了一种口气,「喂!姓秦的小妞,快将事情源源本本的说出来,要不然……哩哩哩……」
慎思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土匪样,和刚才那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判若两人,把端端逗笑了,「你看你这样子,不像坏人,倒像只拦路的恶狗。」
「什麽?你说我是狗!」他龇牙咧嘴,像是一口就要将端端吞进肚,「好,你就看这条狗怎麽吃了你!」
端端听他自认是狗,更是乐不可支,笑得几乎要趴在沙滩之上,「好啊!乖狗儿,来啃骨头吧!」她把一根刚刚他吃剩的鸡腿骨朝他扔了过去。
「汪!汪汪!汪汪汪!」慎思张口对着掉在地上的骨头狂吠,「我不要吃骨头,我要咬人肉。」
「哎哟!这只狗还会说人话,哈哈哈……」端端笑着说。
这一阵笑闹又把他俩的距离拉近不少,慎思看她笑得快要岔了气,忙开口道:「够了够了,你再笑就要断气了!趁着断气之前快告诉我吧!」
端端边笑边抹着泪,又过了片刻才恢复常态。
「这件事可说来话长呢!」她喘着气,先说了一个开场白,待气息完全平复之後,接着说:「其实我爹是有苦衷的。」
「有何苦衷?能说给我听吗?」慎思并不是个好听众,她才说了一句,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两句。
她斜睨了他一眼,「瞧你急的,我现在不正要告诉你吗?」语毕,她缓缓地仰头看着渐渐由黄转黑的天空。
慎思看着她忽然又沉默不语,彷佛在思索着什麽,他不敢再打扰她,静静地待在一旁等着她开口。
端端想了很久,才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十年前,我和爹娘住在眉山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里,爹爹原是武林中人,可是我娘却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爹爹娶了我娘後,就决定退出武林,想就此平静地过着晴耕雨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