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端端与孔嘉对话时,就看出对方衣衫边缘隐隐泛着青光,显示她身上布满了剧毒,所以才会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真是好眼力!你这麽聪明,杀了倒是有点可惜。」孔嘉对慎思啧啧称赞,转头又对端端说道:「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娘本来就是我身旁使唤的婢女,要不是如此,她又怎会有机会勾引上你爹呢?我为了挽回你爹的心,不惜自毁容貌,变成今天这个怪样,还对他发誓永远不会爱上别人,但你爹竟带着你娘远走高飞,扔下我独自一人忍受世间所有人的耻笑。从那一刻起,我就对天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们全家!现在你爹已死,你就下地狱去陪他吧!」
她的声调愈来愈凄厉,话才说完,眼中杀机乍现,右手无声地朝着瑞瑞摆动了一下。
「小心!」
慎思早在一旁专注地瞧着她,却没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之快,心头一凛,一声虎吼,危急中也不及省思,左唧飞起,将身旁一张藤桌踢到端端跟前,「笃、笃、笃」三声轻响,孔嘉所发射的三支毒针尽数被藤桌接了过去。
孔嘉没想到她向来百发百中的毒针竟被这少年轻易化解了,脸色一变,枯黄里暗暗蕴着紫青,面目更加狰狞凶狠。
「好小子!你竟敢为她出头?让我先杀了你!」她十指箕张,指甲净是黑色,猛然往慎思喉咙插去。
此时慎思的右半身已全然没有知觉,眼看毒气即将侵人心脏,但他不傀是武功高手,膝盖不弯,两足足尖一运劲,人已腾在半空,躲过了孔嘉致命的一击,接着左手五指连点,封住右半身的几处大穴,暂时阻止毒气攻心,左手再一个盘旋,让衣袖裹住手掌,奋力往敌人的天灵盖击去。
慎思手掌末到,掌风已炙得孔嘉脸上肌肤灼然生疼,这时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看来不起眼的少年,一个前翻,身子滚倒在地,末及站稳,三支毒针又是连发射出。
突然间一个庞然大物横空而来,将那三支毒针又接了过去,原来是端端眼看慎思已处劣势,迅速将方才慎思救她的藤桌又掷了过来,恰好挡在慎思与孔嘉之间。
慎思一看机不可失,身躯在空中一扭,左脚仃藤桌用力一踹,所幸这古藤性本坚韧,受了他这一脚没有碎裂,朝着孔嘉直飞了过去。
孔嘉微一疏神,硕大的藤桌已是迎面而来,不及闪躲,只好双掌一挺,将藤桌猛地推开。
「哎哟!」只听见孔嘉一个惊呼,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软倒在地,双手使劲往怀里伸采,像是要拿出什麽东西来,口中却瘖哑地喊着:「这……这怎麽可能?」
慎思和端端看到这突来的变故,一时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以为孔嘉又在施展什麽奇怪的武功,直到慎思也颓然地倒在地上,端端才骤然明白,朝孔嘉奔了过去。
「你不能现在就死啊!解药呢?这毒针的解药呢?快拿出来,我可以救你一命。」端端失声地问着。
她瞥见那张被孔嘉推至一旁的藤桌,上头这插了几支毒针,才想到孔嘉必然是在双手挡住藤桌之际,刚好被钉在桌上的毒针刺入掌心,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但慎思也中了这毒,所以端端急着想要取药解毒,甚至不惜饶了杀父仇人的性命。
孔嘉躺在地上,只因平时与剧毒之物浸淫日久,血液中带白某些抗毒的物质,所以没有马上毙命,却也无力取出怀里的解药,只是喃喃地念着:「报应……这是报应啊……」
「快!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我来救你!」端端担心她一死,慎思也会跟着陪葬,迫切地询问着。
孔嘉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我……我是来不及了……已经太迟了……如果你想救他的命……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说!」
「我死後……将我和你爹……葬……葬在一起……我要和他……永不分开……」孔嘉断断续续地说出她生命中最後一个要求。
端端一听,心中大怒,爹与娘都是被这女人害死的,如今要她答应让这女人与爹爹合葬,那岂不是对不起她惨死的娘,正欲拂袖而去,一转身,又见到躺在地上的慎思,已是脸色发黑,出气多而进气少,转眼间也会丧命,那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情感与理智不断地在内心挣扎交战,她踌躇着,不知是否该答应这个条件,转念又想到慎思身上还背负着另一条人命,若是他无法取药回江南,那麽他大嫂性命也算是她害的了。 一思及此,她只好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是敢给我假的解药,我一定将你的屍体扔到海里喂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信不信由你……」孔嘉命悬一线,声音微弱几不可辨,「解药在……在我怀里……紫色瓷瓶……内服……青色瓷瓶……外敷……每日寅……午……戌……三个时辰……给他冶疗……连续七日……毒性自解……」
端端闻言便要伸手取药,孔嘉却又急急出言制止。
「且慢……我浑身是毒……你爹和他……也是……切不可空手触碰……」孔嘉为了死後能与爱人合葬,竟关心起端端的生死来。
端瑞立即撕下一旁的床帏,包着手,小心翼翼地伸到孔嘉怀里,不一会儿,掏出大大小小将近十个瓷瓶,她挑出其中紫色及青色的两个瓶子,用眼神徵询着孔嘉。
孔嘉勉力地点点头,吸了最後一口气,出言道:「我,我的後事……谢谢……谢谢你的……成全……宇……我来陪你了……」说罢,她吐尽胸中之气,彷佛这一生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挂念的事,带着笑容离开了人世。
不知为何,端端心中陡然对孔嘉有种怜悯的感觉,纵使她因爱生恨,杀了自己的父母,但到头来,看破了生死,却还是看不破情关。
为人之悲哀也莫过於此,虽然她最後得以和所爱的人合葬,但端端心里明白,就算是人死後仍有另一个世界,孔嘉还是得不到爹爹的真爱。
她陷入沉思中,直到窗外传来一声唤晓的鸡啼,她才矍然惊起,原来寅时已到,忙将解药依孔嘉吩咐,为慎思敷上,又赶到前屋倒了一杯水,然後将另一种药倒入慎思口中,和着水让他服下。
她坐在慎思身旁,仔细端详着慎思脸上的变化,但黑血还是不停地由他嘴角流出,她有点慌了手脚,不知是否是自己记错了程序,还是孔嘉存心骗她,但孔嘉已死,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来救慎思的性命,眼见黑血愈呕愈多,她跪在慎思跟前,掏出手绢为他擦了又擦,一条手绢已从雪白变成了乌黑,慎思还是不见好转。
「辜大哥,你千万不能死啊!」经过一夜的惊魂,爹爹猝然而逝,她心中早将慎思当成了自己至亲的人,倘若慎思也跟着走了,那麽她就真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游魂了。
渐渐地,清晨第一道曙光悄悄地走入屋内,黑暗一步步地退却,端端看到原在慎思脸上盘踞的黑气已慢慢消失,呕出的黑血愈来愈少,终至不再呕血。她心中一喜,几乎要忘情地扑在慎思怀里,随即又想起他身上余毒未了,才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此时她心中所想的并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而是害怕如果自己中了慎思身上的余毒而死,那麽这七天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了。
慎思涣散的双瞳也缓缓地恢复了神采,他只看见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依稀还听得见那人叫着自己的声音。
「你终於醒了!」
那欢欣雀跃的声音是端端的,还略带着些微哭音,原来是端端见他没事,激动得喜极而泣。
「我……我……我没死吗?」他觉得全身无力、头痛欲裂、耳中嗡嗡作响,彷如四肢百骸的经脉都被抽定了,只剩一张嘴能动,却也是口乾舌燥,「水……我好渴……给我水……」
「我这就去拿。」端端脸庞绽出笑容,想起身为慎思驭水,稍一移动,双腿居然麻的发疼,彷如有千万根尖刺前仆後继地扎着腿上的每寸肌肤,她这才发觉自己已跪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慎思此时已可以清晰分辨出端端的模样,看到她一脸痛苦,忙问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没有……只不过是两腿感到有点麻。」端端苦笑,用手轻轻地揉着双腿,直至麻痒渐退,才起身走到前屋。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慎思,然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将一大杯水饮尽。
「端端姑娘,谢谢你。」慎思喝完水,体力渐复,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双脚仍是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又跌坐在地上。
「小心!」端端惊叫一声,差点忘了孔嘉临死的告诫,想去扶他一把,又倏地将手缩回来,任由慎思倒下,「你……你摔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