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咏欢不愧是“箴织坊”的女儿,虽然她完全不懂生意上的事,苗人秀也不肯让她插手,怕她愈帮愈忙,不过,家里布庄、绣坊一大堆,穿衣搭配这件事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之下,比平常人有眼光多了。
随便拿来一块布料,她知道该裁成什么样式才能将它的优点发挥到最大、适合什么人穿。对于布料,她是有设计的能力;但是经营,就有待商榷了。
“我这样就可以了。”
“好可惜。”可惜了那无双的容貌。
就算不能穿女装、擦胭脂抹粉满头珠翠地好好打扮一番,至少也得穿得像样些才算对起那张脸。
不晓得言剑辰穿上飘逸的绢袍,会是什么模样?最好是白色的,站在山之巅,随着风起衣袂飘飘,那才叫玉树临风——
“又在妄想了。”
看到言剑辰不豫的神色,苗咏欢识相地不敢吭声,毕竟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多看着主人的脸色没错。
这时,有个小捕快端了些菜汤、馒头进来了。
看见食物,苗咏欢才知道自己真的是饿惨了,就算眼睛直盯着热呼呼的馒头看,她还是注意到小捕快出去前望向她的古怪眼神。
“好奇怪,他为什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顺手拿了个馒头,撕开了就往嘴里塞。
苗咏欢看到吃的,早忘了自己现在的身分;忘了身为小厮就算肚子再怎么饿,也得先侍奉主人吃饭的规矩,更别提与主人同桌共食的禁忌。
“因为,他们没见过像你一样俊俏的小书僮。”言剑辰轻笑着看她,匆匆一句话带过。 “你要是累了就上床睡一下,这里是我的房间,没有人敢来打搅你的,你可以安心睡觉。”
“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做,况且我不习惯在大白天睡觉。”言剑辰打算到外面寻个荫凉的大树,找个坚实的枝橙小睡一下。
※※※
这天晚上,去拜访华家的苗人秀回来了,回到房里的他整个人恹恹的。
“老爷,回来了?和华家谈的怎么样?”白心兰赶紧斟了杯茶送上。
“谈的怎么样?!什么也没谈。”
“为什么?”
“我只见到两位亲家而已,看到他们一脸殷勤的笑,我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啊!他们要是知道咏欢临阵脱逃悔婚的事,别说我得不到少羿这个女婿,两家人还可能亲家变成仇家呢!”
“那现在怎么办?”
“就只能冀望谢护院他们能在婚礼前找到咏欢了。”
“只剩三天不到了,老爷,不是我故意扯你后腿,咏欢就这点倔脾气和你最像,她会挑这个节骨眼儿离家,多半也是故意留个难题给你。”
“气死我了!这个死丫头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苗人秀气得直踱步,边走边骂。
“她是你的女儿,她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这个丫头自恃有几分聪明,常常做出一些正常人根本想不到的事来!就拿这次离家出走的事来说好了,她以为提个包袱走出门就算了?一点也不知道世道险恶,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就只为了向我抗议婚约这么点小事,值得吗?这个小笨蛋!”
“能生出笨蛋女儿的爹,想来也聪明不到哪里。”白心兰对丈夫的作法颇有微辞。
“夫人,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不是吗?你明知道女儿不愿嫁华少羿,为什么偏要逼她?”
“她不是不愿嫁给华少羿,而是她觉得还没玩够,不愿意嫁人!她已经十八岁了,不嫁人难道留她在家里当老姑婆?”
“那也没关系,至少咱们俩老了有人陪。”
“夫人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才不想一只脚临进棺材的时候,还得担心咏欢不知在外闯了什么祸!早早将那个小捣蛋嫁出去,让别人去伤脑筋才是正经。”
这才是苗人秀急着嫁女的真正用意。
“对在婚礼前找到咏欢这事儿,我实在没什么信心。”白心兰虽不介入父女俩的口角,并不表示她不懂女儿的个性,苗咏欢要真拗起来,十匹骡子都拉不动。
偏生父女俩都是同样的倔脾气。
“等人抓回来,我非好好打她一顿屁股不可。”
“老爷,真是对不起。”
“咏欢离家又不关夫人的事,夫人何必道歉?”
“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老爷的逼婚而起的。”
“什么逼婚?我替咏欢挑的丈夫真的是万中选一,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华少羿更好的男人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话不能这么说,也许咏欢有她命定的姻缘,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有本事,她自己去找一个老公回来;没本事,只好由我安排了。”
“如果当初老爷听我的话,纳一名侍妾,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虽是庶出也可以继承家业,断然不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了。”
“你又来了!明知我不爱听这话,你偏爱提。”
“可是——”
对于独享丈夫的眷宠,白心兰在庆幸自己得遇良人之外,更有一丝的不安,尤其在知道自己没能为苗家生下一子好传宗接代后,更是觉得有愧于苗家祖先,以及待她至为体贴的丈夫。
也因此,对于纳妾一事才会一提再提。
“这种陈年老调你别再重弹了,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了!说了十多年了,你不烦,我都听烦了,何况你不觉得现在再提这件事为时已晚吗?我可没力气再拖着条老命去生儿子。”
“那婚礼还是照常举行吗?”
“那是当然!我明天还要上华家一趟。”
“你今天不是去过了,还要去?”
“我想单独会会少羿,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现在也只有这么安慰自己了。
除了迫在眉睫的婚期外,苗咏欢的安危是苗人秀最担心的,他只希望这整件事,没有想像中的悲观才好。
※※※
傍晚,言剑辰回到这栋暂时充当办事处的行馆,这是江宁知府特别拨出来让他使用的。他本意只想用来逃离公门中的繁文缛节、逃离官场中的巴结、奉承,还有那个死缠着他不放的人。
现在想想,倒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了。
尤其在看到苗咏欢不防备的睡相时,他更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将她留在身边是对的。
她这有如天仙般的容貌,不管是男是女,定会引起不少的垂涎与争夺,将她藏在行馆是最好的安排;在他的羽翼下,她是安全的。
言剑辰轻抚着苗咏欢如雪般细柔的肌肤,手上仍是不意外地沾了些泥灰,深思的眼再转向她耳垂上的两个小洞——“铁证如山”,再也错不了的。
第一眼看到她时,真以为她是个小书僮;抱起她的瞬间,除了惊觉她的轻巧与柔软外,手上的感觉让他彻悟她女扮男装的身分。
他完全肯定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家,不知道的只是她死不肯回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逼得她非得在半夜逃家不可?
若任由她在外面流浪,恐怕身无分文又不谙世事险恶的她,不是饿死,就是遭到调戏!他是为了救她才破例将她留在身边.言剑辰努力说服自己,除了这点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睡了个饱觉醒来的苗咏欢,睁开的眼正好迎上言剑辰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醒了?我替你打了盆洗脸水来,洗洗脸好吃午饭了。”
“谢谢。”她脸上黏腻腻得正难过,洗个脸肯定会很舒服的。
言剑辰在一旁看着苗咏欢洗脸,还不时提醒她耳后该洗洗、下巴要擦擦,手也要揩干净。
不疑有它的苗咏欢听话地全照做了。
抬起的小脸上有他想见的白皙,言剑辰摸摸苗咏欢的脸颊。“你是男是女?”
“我当然是男的啦!你看就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苗咏欢说完整个人转过身子,手还防备似的横在胸前;她可没有那个勇气让他“亲手”求证。
她开始觉得言剑辰不如她想像中的好骗,尤其是他唇边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像在算计她什么似的。
“是吗?”
“别以为长得好看的人就一定是女人,你不就是一个明摆在眼前的例子?怎么,你受别人误会的苦还不够,硬要拖着我一起下水?”
苗咏欢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女儿身。一旦承认自己的身分,她只怕会被扫地出门;而身无分文且无处可去的她,不是流浪街头当乞丐,就是回家嫁人,两样她都不愿意。
在这里有的吃、有的睡,什么都不用烦恼,还有热闹可看,最重要的是——她还没看够言剑辰的脸,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你这孩子真够牙尖嘴利的。”
“谢谢。”这句话不知是褒还是贬?苗咏欢考虑一下后决定将它当成赞美。
“你现在是我的‘专用属下’,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早上得帮我打洗脸水,替我跑腿办些琐事,为了让你方便供我使唤,晚上就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言剑辰的手指向房里唯一的一张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