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吧!愈远愈好。”贺青对着窗户,发愣的哺语。
“小姐,你是日本人吗?”司机从后照镜瞥了难得一见的东方美人一眼,搭着话题闲聊。
“不知道。”空气中的寒气逼人,“下雪了吗?”她摸到了软絮的飘落物。
“是啊。小姐,手别伸出窗外,很危险的。”司机制止着。这女孩怪怪的,会不会是嗑药了,嗯,仔细一闻都是酒味。“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知道……”贺青更肆意地伸出双掌,承接落入掌心的白雪,“这附近哪里有海就送我去那里吧。”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海边做什么?”司机关心的问。
“等人带我走。”她仰起头望着夜空。
司机会错了意,嘀咕道:“原来是私奔啊。”
车子向前又开了数十哩后,车身才缓缓停住。
听见了,浪涛拍岸的声音。贺青打开车门,漫步走向音源处,狂风席卷着她纤弱的身子和衣衫,白雪开始纷吼的飘飞。
“小姐,你自已小心点,前方有悬崖,这里是通往费城的十一号公路,人烟稀少……”怎么老是不理人呢?算了,由她去吧!她的情郎应该快到了。
司机发动引擎,倒了车,随即扬长而去。
计程车驶出十一号公路人口,与一辆飞车险些擦撞。来车急忙稳住车身,疾速驶人十一号公路。
“加油啊,小伙子,你的马子正等着你。”半夜三点,女人、飞车、男驾驶,这小子准是东方美人的情郎。
◇◇◇◇◇◇
世上真有神吗?贺青仰问苍穹,风雪吹得她衣衫翻飞。
你真的那么忙,芸芸众生你就真的不能一一眷顾?即然如此,又何必让她下凡尘成为你无暇照怀的苦海遗珠。
不知道在这样冷冽的雪夜里,天上会不会有星星?
她好喜欢夜里的海连着天上絮星,这幕景致夜夜让她从梦境中哭着醒来,不过那是在她六岁以前才有的事了,后来也偶尔有几次再梦到那月夜星海世界,一样的景,一样哭着醒。最后一次见,就是今晚。
就是今晚,她也想化成星辰。
梦境中平和宁静的星海,竟在今夜变成激浪狂雪。
逆世的先人会成为永恒星辰,安详地守在夜空,俯瞰着人间的子孙……
那本童话书上的结语是这么说的。这殷话在她脑中深烙了二十年,直至今日,她仍旧深信不疑。
因为只有那片数不尽的星点才明白她是谁,才明白她也是一具独立的生命个体,不是别人躯壳里的灵魂,不是别人形体后的影子。就这么简单,她只是希望在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她是谁、来门何方,由衷期望她之所以活在这世上是有意义的,而不是为了代替任何人的生命,才让她降临人间。她只是想用自由来拯救白己。
这个小小的心愿,她从小析求到大,但还是略过了等盼着奇迹的她。
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叫作“家”的港湾来收容飘零孤苦的她。她没有真正的亲人和血浓于水的牵系,没有真正的身世与身分,没有归属依靠,她拥有的一切,全是蛇冢家所赋予的,蛇冢家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生命。
贺青。甚至在她的生命里灌入了一个与她命运交错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把她当女人,他只当她是影子,一个代替着他,一个被注定许给他的影子。
影子永远无法对等去爱,影子无体,只是沉默的黑影。
光和影,只能同等共存,匹配不了对等的爱。
她输了,终究她还是斗不过天帝的神法——注定了她永远只能当一道影子,若她挣扎,若她反抗,会立刻神指一点,然后种种残醋的现实会立即呈现,逼得她不得不认命安分。
真的有祖先们在天上照护着她吗!那么就请你们瞒着天……
“救我。”她喃念出细弱幽苦的请求。
可是她不知道,空洞失明的双眼看不到浩广的夜幕中,根本没有星星。
没有人救得了盲目祈求的她。
银狐只是倚在一旁的路灯下,静默地观望一道萎靡的艳影。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人世走这一遭?愈想愈觉得可笑,所以她笑了,笑声由微弱逐渐激狂,狷放的笑夹着浪涛声,益发不可收拾。
银狐冷眼欺近已将崩溃的脱窍灵魂,却被她奔扬的青丝扫得一阵刺疼。
“站在别人背后的感觉不好受吧,摸不清前方人究竟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大笑方歇的贺青突然开口说道。
他嗅到了自她身上飘散出的浓烈酒精气味,不自觉地怒横了眼眸。
“我在想……我会不会飞?”她的语气飘忽不定,“你说,抽离原型的影子会不会飞?”说着,她又扬起一阵脆亮的笑声,“你居然会找来?不可思议。”
银狐着实懒得与醉胡涂的女人交谈,于是他静立不动,冷沉的听她的胡言乱语。
“你说……我们会不会又是同年同月同日死?”贺青的表情完全被散乱的长发遮住。
“不会。”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因为她想早一步先死,她的生命已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她想成为星子,照亮像她一样被辜负的可怜人。
失去躯体的灵魂是飘零的轻烟,她是轻烟,那他呢?
“失去灵魂的躯壳,究竟是什么?”她侧过半边脸追寻着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或许他又会避而不答。
“你没有我想像中坚强。”甚至更脆明,风吹即散的影子,只要他稍一闪,贺青随时会烟消影散,捉不着也留不住,世间难得出现引发他护守念头的感受,只有这道盛影他想留住,因为这影终于像他,背弃过去。
他们拥有相同的过往,他们也共同背弃了过往。他喜欢这样。
“错,我从来不曾坚强过。”她又习惯性的仰起素颜,
仰望夜空,“我刚才许了一个愿,天上有星星吗?”湿热的液体开始盈满眼眶。
“什么也没有。”他从不撒谎。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贺青苦笑道。
这是她落崖前,最后一句话。
“在我面前,不准轻生。”银狐陡地捏住她细瘦的手臂,紧紧地扣住。
身纽怒在半空中的贺青,往崖上抬望,即使看不见,她依然能够感受那股阻止她落崖的力量有多坚决。
海风狂哀,将她本是敛弱的身子次得东晃西荡,摇摇欲坠。
森冷着脸,银狐急欲将这缕凋落的魂拉上崖岸。
--不会再有第二次幸运蒙你搭救了……他的心又被调回往日时空中。
“你的第二次幸运,我会救你,还有你未来的人生,所以在往后,你全部收归我有。”他要定了这道影子,谁也不能阻止。
“我不要。”话声方落,贺青举起另一只腾空的手复住他冰冷的巨掌,“你将会变成没有灵魂的躯壳。”接着,用力掰离他的箝扣。
她的身形如同黑缎羽翼在风中飘落,直到没人深不见底的海水里。
苍鹰骰的蓝瞳投注着她沉落的地点,怒焰猝然焚烧。
他不会任由她借死求解脱。
永远不会。
◇◇◇◇◇◇
目前的正确位置是天堂?还是地狱?
怎么天堂和地狱一样,一样的黑暗空洞?她睁开只眼了呀,怎么还是一样,冥暗无一物。
瞎眼的幽灵!?可怜又讽刺。
“死亡,似乎是种美好的解脱之道。”一道冷狂陡地在她耳畔响起。
去他的。她八成下了地狱,只有鬼卒才会对投奔无路的魂魄做出奚落的混帐事……不对,贺青终于自混沌陷入愕然,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她仍有脉搏,有呼吸。
该死,她居然还活着!
活着?!多可怕的动词——对她而言。
“活着真好,不是吗?你的第二次依旧幸运。”刻板沉穆的语调来自不远处的正上方。
刁难的嘲弄。回去棱线分明的唇角扬起些微弧度而后溢出笑声,直到泪水决堤,依旧笑得不能自己。
“知道吗?银狐,你真混蛋得够彻底。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蛇冢一家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总爱插手操纵别人的命运以颇示独权感。”贺青拭去因狂笑而大量流泄的泪水,“我该替蛇冢家庆幸吗!原来他们流亡在外的二少爷居然也承袭了相同的性子。”
不知感恩报德的女人,不瞧瞧自己一身的狼狈,竟肆无忌惮地嘲笑救命恩人。
“收起你野放的笑,你失控了。”银狐冷声誓告。
“失控?我失控了吗?曾几何时你们允许过我控制自己了?”逐渐干稳的声调蕴藏着怨怼。
“与我无关,从头到尾拉你深陷苦海的主使者并不是我,所以别再用‘你们’这字眼来指控我。”他的声音愈渐靠近,独然的气息已弥漫在她身围,直到一股浅浅的呼息凑近她耳畔,“你耳缘上的青蛇,才是控制你命运的黑手。”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它是绿色的。”贺青呢哝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