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她开始会皱眉头了?本该是无忧无虑,只管念书的求学阶段,何以环境如此作弄,硬是将一个个的担子往她身上压?钱,这个她向来不甚看重的“身外之物”,如今却是迫使她必须每每违背自己原则的主因,倒是印验了“一块钱逼死一条英雄好汉”的说法。
车窗上的影子换成了邵凡齐那张轻视、嘲弄的脸孔……衣若芙从来没有这么看不起自己过。她的自尊、她的自傲,在她接了赵琳这个家教后,早已被锁进保险箱里了。她不是不明白这份收入来得太容易了,完全违背她的公平原则,但是她又不愿放弃这个可以让自己轻喘口气的机会,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良心欠安时,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理由掩饰自己的不安。
但是今天,一切都起了变化了。邵凡齐毫不保留的质疑,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驼鸟心态。赵琳家有钱那是她命好,但是也不该因为她家境富裕,就必须支付比别人高的家教费用啊。她衣若芙向来不是最看不惯双重标准的人吗?如今自己却做着自己最不屑的事。压力不该被拿来当作姑息自己的借口,毕竟头低惯了,若要再抬头,怕是已经力不从心了。
车窗外一辆白色加长劳斯莱斯优雅驶过,吸引了她的视线。没有经济压力的“富人”都在烦恼些什么?穿什么比较得体?开什么车比较不失身分?还是去什么高级餐厅比较有面子?从来不曾挑剔过自己身分的衣若芙,第一次有了“真希望我是他们”的蠢念。好笑吧!自己竟然会有这种虚荣的妄想。
公车停稳后,她信步下车。初夏的夜晚,轻风凉凉吹来,心情倒也舒坦了不少,脚步因此轻快了些。
买些零食回去吧,小铃也许还在忙毕业旅行的活动企画呢。身为毕业旅行主办人之一的她,还好有一位擅于团康的死党室友,为她分担了不少工作。因此,慰劳慰劳她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就在她要进入便利商店时,看见角落的阴暗处躺了一个乞丐。他的双手皆断,双脚好象是小儿麻痹般痿缩变形,低着头,一身脏兮兮地躺在那。也许感觉到有人注视,乞丐抬眼对上了衣若芙的眼光,像是看到救星一般露出满脸期待之色。
“好心的小姐,行行好,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乞丐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
见到这幅景象,衣若芙突然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上天毕竟待她不薄,给了她健全的四肢、聪明的头脑、珍贵的友情及温暖的亲情,跟眼前的乞丐比起来,她是何等的富足。她相信,她绝对比这乞丐还有能力生存在这社会上。
放了一百元在乞丐的破碗内,衣若芙买完零食后,心情轻松地往宿舍走去。一路上她不停地想:既然赵琳这个家教工作令自己心感不安,那么干脆就别做了,宁可多接几个“平价”的家教工作,也不要让自己过得这么委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既是自己奉行的圭臬,就不该有例外。
对,换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工作吧。
第二章
“调薪?没问题,我早就说过要加你薪水啦。”赵琳捧着爆米花,眼光紧黏在七十二寸的电视萤光幕上,心不在焉地回答衣若芙的提议。“再加一倍够不够?”
“我不是要加薪,我要减薪!”衣若芙提高音量,企图拉回赵琳全部的注意力。
果然!赵琳倏地转过头来,不是因为衣若芙的音量,而是因为她说的话——她要减薪!?
“我是……不是听错了,小若……你说你要……”
“对,我、要、减、薪。”
衣若芙一个字一个字,字正腔圆地再说了一遍,成功地让赵琳的眼睛张得像牛铃一样大。
“为……为什么?”赵琳放下手中的爆米花,伸手探向衣若芙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昨晚没睡好,精神失常?”
“我很好,头脑很清楚。”衣若芙拉下赵琳的手。
“这么说……你是玩真的?”
“没错,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沟通这个问题。”衣若芙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播映中的影片关掉,让她们有安静的环境继续谈话。
“问题?这算是个问题吗?”赵琳不解。
“当然算。”
“我不懂。”
“第一,你付的薪水高出一般家教的行情太多,几乎是三倍高的价码……”
“这样不好吗?”赵琳打断她的话,她不明白付人家高薪有什么不妥,哪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薪水愈高愈好。
“当然不好。”
“怎么说?”
“所谓高报酬是支付给高风险、高挑战的工作,所以我认为你付我高薪不妥。第二,你给我的工作太过轻松。因为这样,这份薪水我一直领的很不安。”其实这根本不像个工作,倒像是来朋友家嗑牙闲聊,所以她才会认为自己没有付出就不该有收入。
“小若,你想太多了。我说过,以后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付你多一点钱,只是希望将来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还望你大力支持。”赵琳试图表达自己的用心。“你就当我是在投资好不好?”
“怎么听起来我好象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衣若芙不喜欢自己被别人“设计”的那种感觉。
“不,你不是一颗棋子,你是我的护身符。”赵琳粉雕的脸轻轻地刷上一层淡淡的愁,有点无奈、有丝哀凄。
“护身符?”衣若芙的眉毛挑了一下,此话怎讲?
“嗯。”赵琳点点头。“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你先见我妈一面,其余的我慢慢再告诉你。”
“见赵伯母?”事情愈来愈复杂了。
“对,见我妈。找个你有空的假日,我来安排。”赵琳拉住她的手。“调薪的事等见过我妈后你再决定好不好,也许到时候你会要求我给你加薪,而不是减薪了。”
原来上次赵琳问她星期天有没有空,是为了要安排她跟赵伯母见面。只是这件事又跟赵伯母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样?”见衣若芙不答话,赵琳小声地探问。
“我在想,你付我这么高的家教费,是不是还要我兼任“长期看护”这个工作?”赵伯母身体不好,这个说法不无可能。
“不会、不会。”赵琳急忙挥手。“我妈有花婶在照顾,不用再找一个看护了,你不用担心。”
“那么是要我冒充她失散多年的“遗珠”?”这个说法可能牵强了一点。
赵琳起初不明白衣若芙的话,后来细想,才知道她是在消遣她。
“小若,你很坏哟!”她插腰佯怒。
“你不说明原因,我只好自己猜谜了。”她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
“别乱猜了,我只是要借重你端正的形象一用。”赵琳看了她一眼。
“要我替你护航?”衣若芙毕竟是反应敏捷,立刻猜出她的用意。
“八九不离十了。”
“我不作奸犯科。”开玩笑,随便替人作保,容易陷入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保证不是。”
“不做违背善良风俗的事。”有损她名誉的事也不行,否则将来遗臭万年,岂不丢了衣家列祖列宗的脸。
“肯定不会。”
“不能昧着良心做事。”这个最有可能。
赵琳闻言愣了一下。
“一点点……行不行?”她小声地问。
看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看情形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看是什么程度的灾祸了。
“你放心,如果到时你觉得为难或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的。”赵琳知道,依照衣若芙的个性,有可能会不赞同她的作法,只是她仍不放弃,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为了她母亲,说什么她也要放手一搏。
“真的?”
“嗯!”赵琳很用力地点头再点头,生怕衣若芙不信似的。
“口说无凭?”
“击掌为证。”赵琳飞快地接话,并且把右手举得高高的。
“嗟,这样也能拗。”嘴里说得无奈,衣若芙还是爽快地击出自己的右掌,以示妥协。
“谢谢!”赵琳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笑。
突地“卡喳”一声,是客厅大门被开启的声音,赵琳连忙起身冲向门边。
“齐哥来了。”
衣若芙则反射性地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九点十分,太好了!
“齐哥,你真准时,我们刚刚下课。”赵琳挽着邵凡齐的手臂撒娇。“肚子有点饿耶,吃消夜去。”
“你呀!”邵凡齐捏她俏鼻。“就是贪吃。”
就在两人忙着打情骂俏的时候,衣若芙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了。
“衣老师,“下课”了?”邵凡齐的眼光不曾错过她的一举一动,就在她行经他们身边时,冷不防地出声,并且特别强调“下课”这两个字。
“嗯。”有病!刚刚赵琳不是说了吗?
衣若芙对于邵凡齐的明知故问十分不以为然,直觉的反应是:他又想找麻烦了吗?因此脸上的表情也就不太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