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不会回答吗?」爸爸气恼地吼我,「也不会吭一声,若让别人看见了,还真以为我养了一个哑巴女儿。」
这是我们父女每次见面时都会出现的对话,二十几年来对话不曾改变,心情更是沉重,分离的时间和空间似乎无法改变这种僵硬的亲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容许这样的亲情存在,而对于这一切,我就是无能为力。
「阿杰——」大妈气急败坏的阻止爸爸,「婷婷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仇人,你干嘛每次见面都用这种态度对待她呢?女娃儿安静、温驯不好吗?为什么你老是要这么粗声粗气地对她说话?她一定是被你吓得不敢出声,才会你在时总是一句话也不说。」
大妈为我大抱不平。事实上,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大妈忙娉娉的事多,但她也不忘关照我,只要我开口要求的事,她从没有摇头说不过,虽然截至目前为止,我也只要求过一件事,但她真的没有拒绝我。
「我哪有大声……是她……」
「爸,你这种音量不大声,只是整个天母社区的住户都听到你的话而已。」娉娉和她的丈夫走进来,她手中的婴儿也哇哇大哭。「你看,连宝宝都被你吓哭了,还说不大声?」
今天是她宝宝满月的日子,爸爸想见他第一个外孙,但碍于姊夫没有开口邀请,他只好在家等待娉娉他们自己登门拜访。
娉娉的丈夫是爸爸挑选的女婿,他叫萧裕凯,是宝丽生化股份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兼总经理,大娉娉十五岁。因为爸爸的关系,娉娉当年没有机会和温天丞交往,她在二十岁时听从爸爸的安排和姊夫相亲,大学毕业那年立即嫁过去当少奶奶,之后就忙著做传宗接代的工具。
不过不知是不是上天怕他们婚姻太单调,两人婚后十来年一直没有孩子。两个人都去医院检查了数次,中医、密医、西医找了好多间,始终没有什么效果,虽然后来查出是姊夫的问题——精子数量太少、活动力太弱所致,但为人媳妇的她还是为此吃了婆婆好些苦。如今总算雨过天青,让我也为她终于可以解除这多年的压力感到高兴。
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似乎不管传统、不传统的思想,自古以来妇女就是跳脱不了传宗接代的桎梧。绑死在女人身上的结,解来解去还是绕在这个问题上,令我不禁怀疑,上帝给予女人的生命,就是要女人这样白白糟蹋吗,
当然,不解的答案还是不解,怎么想都是徒劳。我又回神听著爸爸要我去相亲一事。
「你到底去不去?今天你若不给我个答案,休想我会让你再去上班。」爸爸对我下了最后通牒。
「不去!」我直截了当的回绝,若不是看到他额头的青筋充血肿大,担心他会气得脑充血,我倒想掉头就走。
「你……你胆敢再说一次,我……你以后就别回来。」
爸爸气过头的口不择言令我更加不解,就算是冷淡的父女之情,也是二十几年的骨肉亲情,难道这些感情抵不过一个陌生人的相亲吗?
在场的人不敢置信地看著爸爸和我,无奈的我只好苦笑起身,拿著皮包往外走。
「婷婷,你……你要去哪里?」妈妈担心地喊住我。
我一直走到门口才转头回答:「既然没资格站在这里,不离开还要人赶吗?」我没有回头看他们的表情,看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又何苦让自己再受一次伤呢?
「婷……阿杰……你到底怎么搞的?婷婷是你的女儿,不相亲就不相亲,有什么好值得大呼小叫的,还居然气得赶我女儿?你……婷婷,别走。有什麽事大妈让你靠,你别理那个老顽固。」
大妈跑来拉住被大哥拦在门口的我,看她心急和心疼的模样,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以为她才是我真正的妈妈。这时我又看向依旧坐在沙发上愁苦的母亲,唉!她对爸爸的柔顺,令她不敢反抗爸爸的命令,这不是我早就知道的吗?我又该痴心妄想什么呢?不过这几年,她偶尔还是对我有一些照顾,我该满足了才是。
挥掉脑袋里的杂思,我穿上鞋子打算离开。
对于我的坚持,大妈朝大哥使个眼色,要他去说服爸爸收回那句气话。
然而我并不气爸爸说的话,我知道他有口无心,打从话一出口,后悔便从他的表情和眼神流露出来,只是尊严和面子让他无法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明白他的心情,只不过我的尊严也令我开不了口说自己不在意,所以——僵持是我们父女唯一能做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从外头进门的大哥一脸雾水地问。
「还不是爸啦,他要婷婷去相亲,婷婷才说不要,他就赶婷婷出这个家,这……不去相亲不过是件小事嘛,干嘛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所以婷婷才会拿著东西要走啊!」娉娉一边摇著宝宝,一边气愤地为我打抱不平。
大哥听完她的话,又转头问妈妈,而妈妈只是点头表示娉娉所说属实,大哥立即坐下来和爸爸沟通。
看著他们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想说服爸爸对我说对不起,甚至大妈也激动地走过去加入阵容,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他们一家人总是坐在一起聊天,而我——
永远是一个被遗忘的人。
我有一个感觉,我是被上帝派来这个家庭寄养的孩子,所以这个家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他们会遗忘我的存在是正常的,我对这个家没有归属感也不该意外。
只是为何我会难过呢?我低头掩藏住即将泛滥的泪水,静悄悄地走出这道门,走出这道不曾因我的存在而热闹的家门。
「婷婷!你……你有看到婷婷吗?你怎么没有拦住她呢?」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要拦住她?」
在我离开时,我听到大妈喊著与我擦身而过的二哥,之后他们的对谈在我耳边模糊,我茫然地走著,心里头则想起温天丞和筱昭他们。
想著我和他们相处时的自在、快乐,就算我对家人感到愧疚,我也从来没有将我的快乐带给家人,虽然明知大家都等著我这一步,偏偏隔阂是愈来愈大。
就像今天的情形一样,其实我可以告诉他们,我知道爸爸的意思,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我能顺从他、在意他的感受和接受他的好意,但沉默和断然的拒绝使他的心意受到伤害了,所以他气得口不择言,随后所引发的纷争全是为了我……
唉!种种的事我都明白,奈何时不我予、事不我予。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心情,同时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沉默,所以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
走离了住家的巷子,我打算走到大马路上的公车站搭车。眼前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温天丞和筱昭要近傍晚才会回家,因此还没吃中饭的我当然就必须一个人自行解决。
唉!既然没人爱我,我只有自己爱自己了,不然我不就显得更可怜了吗?
我对著我那干涸的心苦笑,自怜地悲叹。从小我就时常想,爸爸对我的态度总有一天会改善听;只要我长大独立了,他看到我的表现,一定会明白我对于他那种不自觉的恶意,是以何种成熟的智慧在看待,我对他是如何的明白、体恤和谅解。
不过,我显然忽略了「成长与成熟」就像「聪明和智慧」一样,它们不是一个等号,也不因年龄的增长而成正比地发展,它们的存在是必须用心去学习,当然「爱」也一样。
人人皆懂的道理,却是多数人做不来的事。我深吸一口气,想著这个理论,想著我到底该怎么处理和家人之间的感情,我到底该不该放任自己的心去爱温天丞,如果真要爱他,那他和家人的仇恨,又该怎么办?但不要爱他,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离开的话又放心不下筱昭和他,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唉!烦!
「叭!叭叭!」
讨厌的喇叭声响得令人心烦气躁,我克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加快脚步远离那部发出噪音的车子。
「妈妈!妈妈!」
「筱昭!」惊讶于耳朵所听到的声音,我随即转向声音的发源处。「筱昭!真的是你,你……」我煞住了话尾,寻找可以为我解除疑惑的人,「你……你们……不是去俱乐部吗……」我的疑问最后消失在温天丞的拥吻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我,「我们是去了俱乐部,但是从你下车开始,这个小女娃就和我呕气,理都不理我的自言自语,说得全是一个字——『妈』这个音。」温天丞气恼地瞪著抱住我的腿的筱昭。
他拥著我、我牵著筱昭,三个人一起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座车。
「本来我想,既然已经答应让你到下午三点才回来,我就不该临时反悔来找你,但是筱昭偏偏不肯跟我合作。在俱乐部时,我要陪她练习滑行板,她却抱著滑行板喊妈妈,叫她练习跑步,她拉著我的手喊妈妈,勉强摸到十一点半,我跟她说:筱昭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