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少妇身上的芷儿侧脸狼狠地瞪钟冠文一眼,不屑地挪动身子往一旁门去,直至他的手摸不到她为止。她的动作十足的孩子气,马车里的人看了,不觉会心一笑。
“她真是讨厌我啊,我有得罪她吗?”钟冠文哭笑不得。
“芷儿,不许这样,少爷是同你玩哩,你这样子不理不睬的,以后少爷就不爱找你玩喔!”少妇转过芷儿的脸朝钟冠文看。
芷儿觑了他一眼,又任性地将头甩到一边。“我也不要找他玩。我要和小柳儿玩,不要和他玩。”她说着说着,眼眶又噙着泪瞟他一眼。
钟冠文看着她执着的小动作,觉得好笑又又气。从小到大,他可是钟家的天之骄儿,有谁见了他会说不喜欢?更别说讨厌或是不屑了。就只有她,天真的小娃儿,不但眼里没有将他看成少爷,亦没有因为他的俊貌而想和他接近。
他在她的眼底,是一个纯然的陌生人,比不上她娘、她爹,比不上他爹,比不上马车夫阿清,甚至比不上邻居小柳儿一家人;偏偏他就是想和她玩,或许是因为他没兄弟姐妹,抑或因为她是干娘的女儿,让他第一眼见着就喜欢她,加上两人相差了八岁,他把她当成妹子,想疼她、宠她的心情很自然地从心底流泄而出,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他呢?
马车不断地奔驰着,一路从京城往苏州的方向前进,赶了近一个半月的路程。在这段日子里,芷儿不再那么排斥钟冠文,但也不喜欢亲近他,万不得已必须和他相处时,也坐到一旁远远地自个儿玩。
钟冠文完全服了她的固执,但不放弃想和她一块玩的心思,趁着马车停下来让马喝水,大伙在树底下休息时,他坐到她身旁。“芷儿,再过两天就回到苏州钟府了,到时候我跟娘说,就收你当我的妹子,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和画图,你说好不好?”
“不好。”芷儿想都不想地回答,“娘说你是少爷,你读书时,芷儿不可以吵你,芷儿要乖乖地陪着夫人刺绣,夫人才会喜欢芷儿。”
“你都还没见过娘,就想要讨娘的欢喜,为什么我是少爷,我在你眼前了,你却不想讨我欢喜呢?”钟冠文恼怒而不服气地问。
芷儿脱了他一眼,小脸一侧,“不知道,我喜欢夫人,不喜欢你。”
“你……我不管,我一定要娘将你给我,以后我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我就不信你能讨厌我到什么时候。”钟冠文也使起性子,她不要,他偏要,看谁的固执能撑到底。
少妇笑看着他们一大一少在斗气,好笑地摇头劝说:“少爷,你别和芷儿生气,芷儿还小,不懂得什么尊卑,她的个性就是这么怕生,现在嘴里说喜欢夫人,怕是真见了夫人,又不知要躲到哪儿了。”
“是啊!冠文,别和小芷儿计较,她还小,你该让她一些,别老爱逗她哭,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年就十六了,也算是成年人了,还老跟她闹孩子气,不怕你干娘关你长不大吗?”钟老爷数落着钟冠文,慈爱地抱起小芷儿,搔着她的胳肢窝,让她在怀里笑得东倒西歪。
钟冠文不服气地应了声,眼里看着他们和乐的模样,心里也很想和她这样玩;偏她就不和他玩,心里暗自下了决定,等一回到钟府,他一定要跟娘将她要来,让她天天跟着他,让她只能找他玩,就不信她还不习惯他。
“老爷,马匹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早点上路,好早些入苏州?”芷儿的爹打点好一切,靠过来问道。
“好,我们……进康,你看那尘土飞扬的样子……”钟老爷指着不远处的风沙。
“这……不好了,是抢匪,老爷,你和少爷先走,这里留给进康来应付。”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那片尘土已沉淀下来,十来个强盗停在他们眼前,芷儿被她娘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她被抛离了这个安全的怀抱,再回头,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杀戮夺走了她亲爱的爹娘……***
“苏君,你醒来了吗?”乐静骧坐在床边擦着她脸上的泪,几乎从她昏倒后,她的泪就一直流不停。
她作了什么梦,他不知道。她不爱哭,他却很清楚。这一年来,她哭泣的时候不多,一只手伸出来,五根指头还数不完,但她却为了钟冠文昏迷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让他……气恼他们两人共有的过去。
“苏君,醒了就睁开眼来,闭着眼无法让事情过去的。”他心里有着怒气,说话的口气反倒平静,让一旁伺候的雅商、雅徵心头有些惊慌。见主子要她们端水的手势,匆匆地离去。
苏君任着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转,往事一幕一幕的重演,伤心的泪在脸颊上不止的流,她睁开湿漉漉的眼,静静地不发一语,仿佛回到第一次看到乐静骧时的模样。
他任她看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雅商她们端了参茶回来,他才接过杯子开口说话:“喝些参茶,补补气。”
苏君坐起身子,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不若以往任他喂。对于她的行为,他的心有着失落,嘴角漾起无奈的笑容。
“我……”苏君喝完茶,递回了杯子,开口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停顿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乐静骧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见她微微地闪开,侧脸叹口气的垂下手。
明白她伤了他的心,强忍住哭声,在抱住他的身体时也大声喊出,“静骧哥哥……静骧哥哥……对不起!
相处这一年来,她第一次喊他,是在见了钟冠文人要昏倒时;第二次便是现在,两次都是哭着喊他的名,难道这个名字带给她的,是哭泣的意义吗?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耐心地擦去她的眼泪。人家说女人是水做成的,可是他不要他的女人为他流泪,也不要她为别人流泪。
“我……”苏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怎能开口告诉他,她是钟芷,她是钟冠文未过门的妻子,只要她活着的一天,清醒地明白这个事实,这个身分就无法摆脱。她开不了口说,也不想说,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乐静骧等着她开口,许久的沉默让他吐了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的怨闷。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可是我最想知道的……告诉我,你还是苏君吗?”他认真地问。
“我想当苏君,可——”
他不让她把话说完,抱住她,低头堵住她的嘴,将她想说的话全吃进嘴里,直到她在他怀里啜泣,他才放开她。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摆脱不了的关系,不过这辈子你是我的苏君,早在我救你的那一刻起,便是改变不了的事,这是你欠我的情债,我要你偿还,不许你欠我。”
“你……何苦这般为难我?”苏君枕在他的心口上,听着那安稳的跃动,浓烈的爱因他的不退让难以面对前恩后情的两人。
抱着她,任她的小手推着自己的胸膛,是推拒也罢,是无奈也无所谓,他不会放开她,更不会让她回去那人的身边。
“不为难你,难道要任遗憾跟着我过一辈子吗?”他笑问着她,苦涩的语意告诉她,回头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她摆脱不了以往背负的情,不管她对钟冠文的感情是报恩是爱恋,她欠他的,她都必须还。
“我……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由钟芷变成紫苏君吧?”她靠回他温暖的身体,沉淀自己翻腾的心情,像是喃喃自语的问。
“巧韵约略说了些,宫奎也探得一些,不过有些事情查得并不清楚。你若想说,我也想知道,若不想……我不勉强。”
他知道,钟冠文对她有很深、很深的感情,这可以从他以为她死了,立下墓碑写着“爱妻”两字知道,可以从他刻意保留她的东西知道,可以从他不立正室的行为知道,可以从钟老夫人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她的事知道。他真的可以体会这种深情的感受,不过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它不是商品,退让不得,除非他爱她爱得不深刻,爱她爱得不痴心,否则焉有退让的道理?
她不懂,那是她把对钟冠文的恩情当爱情,所以她把钟冠文让给那些女人。但他懂什么叫爱情,所以他不会放手让她走,不会把她还给钟冠文,更不会让她走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苏君不答话,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任思绪带她走回以往。寂静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他以为她累了、睡着了,想为她拉被盖着才惊扰了她的思绪,她才开口细说她在钟家的往事……
她爹十岁时被卖入钟府,当钟老爷随身的侍僮。二十岁那年,跟着老爷来京城学做生意。老爷二十四岁才娶义娘,义娘也就是她娘的主子,她娘便是因为陪嫁才入了钟家。义娘嫁入钟家一年半后生了少爷,少爷就是冠文哥。当时,她娘还未嫁给她爹,所以她娘成了冠文哥的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