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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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恭喜。」

  「所以这一年,我一直很忙,做流行服装报导,上个月我在阿拉斯加的北极圈带模特儿拍照。」

  「原来要惊喜刺激的生活才能使你如此精神奕奕,你气色好多了。」

  「其实不只如此。」她笑得很神秘。

  她脸上浮现的幸福感使他吃醋。「哦?你跟那个陶什么的相处得如何?」

  「他现在转到俄亥俄州念书,天高皇帝远。」

  她蛮不在乎的说。

  「很好,」他只有用朋友的眼光看她,「你现在事业为先,所以气色绝佳。想不出你从前——一年前是怎么搞的」

  「不要提从前,」她眨眨眼,「那一段时间,我好像得了精神病一样。我只想到我需要爱——」

  「现在发现工作比爱更重要?」

  她摇摇头,停止咀嚼的动作,「这是不能比较的。不过,工作使我精神奕奕倒是不假。」

  他俯身吻她。但在一记长吻之後,她说话了,「你想不想到红磨坊看歌舞秀?」

  张静无奈的点点头。

  「很好,我回去时可以顺便做报导。我已经和该夜总会的经理讲好。」

  原来是既成事实。此刻她已经是个不折不把的女记者,自信焕发,不需要他。

  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原来是专为两个人的「私生活」策划的旅行,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使他觉得自己从主角变成了配角。

  他像个儍子一样跟在她身後当随从。访问进行到一半,她似乎还嫌他烦,趁空档对他说:「你还是去瞄瞄外头的大腿舞吧。」

  龚慧安那有意无意的眼神似乎将他看成了一个只懂色情的低等动物。

  张静很想发火,但理智将他的怒火暂时压抑下来。当他们搭地铁的时候,他开始摆一副很难看的脸给她看,任她怎么逗他都不回答。

  於是,一进饭店房间,战争就开始了。龚慧安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你不愿意陪我去为什么不早说?」

  张静也恼火了。一切都由她发号司令,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告诉你,你这个人一得意起来,所有的劣根性就全部跑出来了。看你刚刚那颐指气使的样子!」

  「你这个人莫名其妙,我明明没怎么样,你就突如其来的翻脸了」她喃喃自语:「真是可怕——」

  「难道你不可怕?」他咆哮:「你完全忽视我的存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你这个花花公子,你就注意过我的存在吗?」翻起旧帐,一大缸馊水:「从前你乱七八糟的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女朋友」

  「你还敢说?你甚至还嫁了个乱七八糟的丈夫!」

  「你竟然」她已经完完全全的被激怒,所以全然不顾下面说的话对他有多大的杀伤力:「即使他是破铜烂铁,他也比你强得多:他温柔、善体人意,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在旁边——」

  「要一个这样的男人你不如去养一只狗!」他哼的一声,然後爆出冷笑。

  「你既刻薄且狠毒,只配和红磨坊那些和妓女一样的女人在一起!」

  龚慧安咬牙切齿,恨下得把世界上最毒辣的话语骂出来。

  「妓女?是你要去报导的」他想出更毒的话:「你说的没错,我是应该和妓女在一起,她们至少拥有国际级的健美身材,而且懂得如何跳大腿舞取悦男人!」

  「大男人沙文主义猪!」

  在她吼出这句话的同时,她掷出了茶几上的烟灰扛,哐啷!在他额头上猛撞了一下,玻璃烟灰缸在地毯上弹跳了一下,没事,他的额头却顿时红肿了起来。张静猝然蹲下,以手捣著伤口。

  「怎么了」龚慧安马上後悔了。她急忙靠过去。

  没想到她一靠近,张静的手忽然一挥,将她推得好远。

  她撞到了床头柜的尖角。

  左方额头立即涔涔流出血来。当他听见她的呜咽而抬头时,她的血已流满半边脸。

  张静一下子手足无措。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将她伤成那个样子。

  他挨过去轻声安慰她。当然,安慰是不能止血的,他想到必须将她送医,赶忙拿起电话接柜台;没想到这四星级饭店的柜台人员不但不太听得懂英文,而且十分缺乏服务热忱,约十五分钟后,才带着一付不相信会发生什么大事的表情来按门铃。

  「救护车,快!」

  龚慧安呈半昏迷状态,眼冒金星,但此刻如果她握着一把手枪,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扳机,把他枪毙掉。

  「我爱你,我爱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唉,我宁愿自己残废,也不愿意造成你任何损伤」

  说这些话已经太迟。躺在救护车病床上的龚慧安已有不省人事的趋向。她因惊怕与失血昏了过去,只记得她应该枪毙他。

  剩下的五天他们全耗在她受伤这件事上。他用尽力气来忏侮:削水果给她吃、专程跑到华文书店买了一本十分肉麻的爱情小说念给她听、忍痛到Lancel总店去买一个她曾轻微赞美过的皮包送给她……生平第一次做了许许多多他觉得十分「卑躬屈膝」的事情,可是换不回她一个微笑。

  医生说伤得并不严重,休息几天就会好,可是她好像执意把自己当成一个重病病患一样。因为她不肯原谅他。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就在他们预定离开巴黎各奔前程的前一天,他终於发出小小的抱怨。

  伤口已经结疤,但龚慧安的心里也凝了霜。

  「我们完了,完完全全的完了。」

  她以冷静且冷酷的语气说话。

  「你不肯原谅我的小错?」

  「这是小错吗?如果是你的大错,那我岂不一命归阴?」

  「别这么夸张,」此刻他还是坚持「讲理」,「你先动手的!」

  「原来你根本不认错!」她瞪著他,眼中射出的怒火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你真是禽兽不如?」

  其实他真的认错,因为他伤了最心爱的人,可是他觉得,她给他这几天脸色看的惩罚也该够了。

  「就让我真心真意说道歉,」他说,「请你也平心静气接受,好吗?明天就要走了,我们既使分手,也不该带著怨恨上路吧?你记住对我的恨意,不会有好处的。」

  明天要分手?她愣了一下,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瞬间她沈静了。

  是的,记住他做的坏事徒劳无益。

  基本上她是个急性子的人,但却有特殊的功夫到了紧要关头,让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

  分手在即,争吵确实无聊。

  龚慧安怔怔看了张静好久,她问自己:「你还爱他吗?在受到这么多伤害之後」

  我还爱他。

  有一个无可消灭的声音这么说。

  「所以,如果一定要分手,你该怎么做?和他再大吵一次然後怨恨分手?还是原谅他?」

  原谅他吧。

  她终於挤出了一个笑容。很勉强的笑容,对他而言却像大旱之後飘过来的云霓。

  「起来吧,你在床上躺这么久是不健康的。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嗯?」

  他几乎用他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

  她也驯服的站起来。

  这种顺服使张静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她若再僵持下去,他的忍耐度可能已经

  到了极限,随时会爆发出来。还好,她在最後关头懂得妥协。

  他牵著她的手,走进不寒不暖的巴黎的风中。巴黎华灯初上,香榭道上的夜景一片灿烂辉煌。

  那是一个属於情人的夜,虽然两个人的心底都仍留著难以忘怀的疙瘩,但仍深深的被绚丽的夜感动了。

  春末的风是会溶化人的,在巴黎。

  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在夜风中吻她。在那些五光十色的灯树下,她看来如此苍白美丽,如此像一个初恋情人,小巧的五官都发出柔美的光芒,像个天使。

  而在她眼中,他也成了一个温柔的情人,那双时常披上凌厉外衣的眼睛,显得如此的含情脉脉。

  他们走进一家法国餐厅,点了两打生蚝、两份鱼子酱和一磅新鲜鲑鱼,还有最好的法国酒。在酒的醺醺然中,龚慧安笑得十分开心。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多好。」

  张静这么想。可是,他知道这只属於特殊时刻——是不是因为这种和平的时刻太缺少了,所以弥足珍贵?

  他也露出真心的笑容。

  「明年我们去哪里?」他问。

  还有明年吗?龚慧安深感愕然。两个人凑在一起,总是花了近十分之九的时间在闹意见,似乎不断在制造痛苦与伤害。只有在离开之後彼此思念。

  「换个地方吧,不要找这种人来人往的大都市。」龚慧安说,「人在都市中,特别容易变得急躁。」

  她企图为这几天的遗憾找到藉口。

  「你说好了。」

  「尼泊尔,加德满都机场。」她想了一会儿说。

  第二天他们在机场道别。依依不舍的强烈情绪差点使张静掉下眼泪。他握住她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仿佛这一放开就永远握下住、永远的失去。

  「再见。」

  龚慧安的嘴角有一抹凄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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