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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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相会在她踏进登机门那一刹那已经变成过去式了,明年的会晤仍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未知数。

  「明年会有明年的风吹,管他的!」龚慧安对自己说。再一回眸,已寻不到那个曾经热烈拥抱过的身影。

  第十三章

  忙碌使日子过得很快。

  这一年间最令龚慧安忙碌的事情,半是她的女记者生涯的种种挑战,半是她的新恋情——一个年轻的实习摄影记者汤玛斯。

  汤玛斯只有二十岁,金发碧眼,身材魁梧,举止成熟,但笑起来一派天真。

  第一次约会是在他们的第一次合作之後。他们共同采访一位甚具知名度但十分难缠的服装设计师,从这位设计师的「城堡」走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像一名刚被释放的囚犯。

  相较之下,汤玛斯显得比她有耐心许多。他的笑靥未曾因设计师对於拍照角度的挑剔而终止,随时可以吹出一两声悠闲的口哨。

  这么年轻的人,很少这么有耐心。

  「汤玛斯,你是个好孩子!」她由衷的说。

  「我不是好孩子,」汤玛斯顽皮的笑:「我只是一直在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绅士。」

  二十岁,他的早熟叫她吃惊。

  「东方美女,一起吃个中饭再回去好吗?」他忽然这么问,口气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在大太阳下,她眯著眼看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长大了。他才二十岁呀,怎么口气这么像一个佻达男子。

  与他如此贴近,她可以闻出他身上的香味。那是KENNO 东方调的古龙水,这种味道,从他这么一个魁梧男子身上散发出来,似乎嫌太纤弱了些。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龚慧安笑著说。

  「不不不,是我邀请你的,」他对她眨眨眼睛,「我们到法拉盛吃中国菜,你得教我怎么用筷子。」

  「没问题。」她爽快答应。

  她和汤玛斯一边嚼著糖醋排骨,一边讨论东方宗教与西方宗教之不同。汤玛斯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中国人全是佛教徒。

  「我小时候觉得东方女人都很好看,」汤玛斯以欣赏的眼光投向她,「她们都像女神,很慈眉善目。长大以後才发现东方女人也有难看的。」

  她咯咯的笑。这个男孩真有趣。

  「Elina ,你是我见过的东方女人中最美的一个。」

  「你还见过谁?」

  「见过苏丝黄的世界里头那个——」

  「好老的片子,你竟然知道,真行!」

  「还见过哦,双峰里的陈冲。」

  「她很妩媚。」

  「你和她一样妩媚。」

  「谢谢。」

  西方人总是不吝於称赞女孩,而他们赞美女孩的方式十分令人开心。

  此後汤玛斯总主动要求跟随她拍每一趟采访,成为她的搭档。奇怪的是,他总能如愿。

  「Elina ,那个小鬼很喜欢你。」有一天,社内跑社会运动的Linda 这样说。

  「别开玩笑了,他那么小。」

  「他将来前途无量哪。」Linda 敲敲她的头,「可以好好做投资。」

  「为什么?」

  「他是我们这个财星集团总裁的儿子。」

  「嗄?」

  简直是个惊人的消息。汤玛斯自己从来不说,她也不问——对一个想当摄影记者的小朋友而言,背景是不重要的。

  可是——既然他有这么好的背景,为什么要到父亲旗下的小部门当摄影记者呢?

  她问汤玛斯。

  汤玛斯神秘的笑:「我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

  龚慧安挽著汤玛斯的手,走在宽敞的第五街上。她穿著一件宽边的黑色雪纺迷你短裙,风将她的裙边吹成盛开的花瓣。

  汤玛斯偷偷打量著她的腿,以为她没看到。

  「喂,正经点。」

  「你自己太诱惑人,Elina.」汤玛斯说:「我的父亲希望我从他企业中最基层的人员做起,可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在他的员工名册中不小心翻到你的照片,我才告诉他,好吧,我到这家杂志社去。」

  简直——一点也不理性!龚慧安看著他,吃吃笑了起来。

  「别笑我,我说的是真话啊。」

  「你真是孩子气。」

  汤玛斯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哪。」

  采访完,他送她回住处,在她正要推开车门的一刹那,他伸出手臂,扳过她的肩「Elina 」

  她回头。一股热气吹拂她的脸,汤玛斯已经将嘴唇凑近,堵上了她的嘴。

  他用他强壮有力的手臂拥抱她瘦弱的身躯。龚慧安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好像有暖流从他的体内传进来,连绵不绝。

  「汤玛斯。」

  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吻她。工作尽管繁忙,她还是没法躲掉人生的孤单。她确实需要温柔的拥抱。

  「汤玛斯停止。」

  她的大脑下了命令,猛然从动人的温暖中惊醒。下行,他是个小孩呀,不管他的外表如何体面,他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

  「汤玛斯,你很好,可是……我们最好不要逾越朋友的界线。」

  「为什么?」汤玛斯大惑不解,「有什么下可以呢?」

  「因为」她说不出理由。

  「那么,」汤玛斯说,「你嫁给我好吗?」

  事情已出乎她的想像。

  「你肯嫁给这样一个绅士吗?」他很认真的问。

  「汤玛斯,你是不是给什么冲昏了头」

  「我说真的。」汤玛斯做了个赌咒的手势,「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要娶你。」

  「你还小」

  「我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时候,谁不以为自己是一个已经能做任何事的大人呢?

  她沈默了半晌。

  「Elina ,你答不答应?」他竟然如此心急,要她立即做答。

  「将来,也许将来,我会考虑。」

  这是个十分狡猾的答案。但汤玛斯一厢情愿的信以为真,「好,我等你。」

  她三步当两步走,一直到坐在床上才将情绪稳定下来。天哪,汤玛斯的表白又为她目前好下容易平稳的生活带来地震!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好的工作夥伴,一个将来会很有为的青年,可是怎么会跟她扯上边呢?漂亮女孩那么多,他是不是有「东方偏执狂」?是不是该告诉他她已结婚。

  龚慧安忽而想起她的婚姻。

  好长一段时间,她的脑海中没有浮现「陶安然」这个名字。她忘记自己曾与这个人结婚,把他的影像忘得一乾二净。

  是的,自始至终,他在她生命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

  她很残忍,自己更改了电话号码,一点也不告诉他。不,不,不去想他想到他使她不愉快该如何面对汤玛斯?

  基於很人性的劣根性,龚慧安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她不要让汤玛斯伤心。那意味著他们还会有「似是而非」状况模糊的半情人关系。

  纽约是个寂寞的大城市。她需要有人陪她。不管她爱不爱那个人,有个人爱她终究是好的。

  只是因为寂寞。

  可是她也不会给汤玛斯太多希望;就好像她绝对不会把未来放在一个不稳定的、只有二十岁的男人身上。

  她需要玩伴。「谁说人生不是一场游戏呢?」当龚慧安在半夜里睡不著起床这样对镜中的自己如此说时,她其实很迷惑。

  纵然人生如游戏。但不认真就不好玩。

  认真了又如何呢?

  第十四章

  龚慧安在一个礼拜前为六月六日的约会请了假。汤玛斯一直有意无意的问:「Elina ,你要到哪里渡假?」她总是笑而不答。

  她与张静约在尼泊尔。

  在金发碧眼的人群中待久了,她确实很想念属於亚洲的空气,想念皮肤黝黑的族群。她也想念他。

  彼此各在天一涯,好久没有音讯。一年一度的约定是一条看不见的脐带,看不见,仍紧紧的牵系。

  尼泊尔,一下飞机,举目望去,没有高楼大厦,机场大楼是两层楼的建筑,小巧可爱。

  她到得早了些,此时只是正午,烈阳高悬,一走出机场大门,热辣辣的空气熏得她立即有中暑感。到底已经不习惯过热的气候。

  「小姐,要不要提行李?」

  「我要打火机。」

  「请给我一块钱,好不好,拜托——」

  不断有人来打扰她,大部分都是穿著破旧的孩子,所以她动了恻隐之心,当起散财童子来,没想到向她盛开的手心越来越多,一波又一波的涌来,将她围在核心。不久她已感觉到无法招架。

  「谁来帮我好吗?拜托,帮帮我——」

  她终於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叫。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肩。「放开我!」龚慧安已几近歇斯底里,「放开,不要碰我!」

  「是我!」

  是他?龚慧安转过身,看见张静,像在河里漂流的人抱住一块浮木一样,搭在他的身上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宝贝,不哭!」她轻轻拍她的肩。

  旁边原本围著他们的孩子反而给龚慧安的哭泣模样吓呆了,很知趣的散去。

  她又回到他的怀中。在虚惊过後,有一个男人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回游的鳟鱼回到熟悉的河水。他的体温仿佛永远在召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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