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她破涕为笑,「见到你真好,真好。」
「走吧。」张静频频拭汗。南亚的暑热像烘炉的火。
「去哪里呢?」
「我调查过了,加德满都只有一家还算好的观光饭店,喜来登,」他笑著说,「你我别无选择。」
坐在改装的箱型车上她一路小鸟依人的倚著他的肩。
「这一年,还好吧?记者工作如何?这一趟还有没有采访?」
他在挖苦她:「这里可没有跳大腿舞的上空女郎了。」
她挺起身子重重打了他一下,「你去死好了!」 一掌重重击在他的胸骨上,她才发现有异,「你瘦了?」
「嗯。」
「怎么了?」
「生了一场病,胃溃疡。」
「唉,你还年轻,」她的语气难得的温和,「别把自己忙坏了。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习惯性不吃早餐吧,」他苦笑,「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床,只想到要到事务所去看案子,当事人一个又一个的进来,真是应接不暇……」他已是个十分热门的律师。
「该有个女人照顾你,」龚慧安顽皮的笑了笑,「早上比你早起来煮早餐给你吃。」
「你肯吗?」
张静忽然正色看她。
龚慧安沈默了一下。「我也许会考虑。」
「话可是你讲的啊。现在你却用很犹豫的语气说更犹豫的语句,真是出尔反尔。」
「大律师,我此行可不是来和你拌嘴的!」战火已经有点燃的趋势,不过两人因经验丰富而已有所警觉。
「宝贝,搭了这么久的飞机,我们都累了,对下对,回旅馆洗个澡,补个觉。」张静挤出笑容。
龚慧安点点头,又靠到他肩上。不知不觉竟睡著了。然後睡眼朦胧的跟著他进了旅馆,Checkin.而一进房间,投身在软绵绵大床上时,她却醒了。
怔怔打量著这个好久不见的男人,有一个问题再度回到她的心里,该不该每天早上比他早起床,为他做早餐呢?
刚刚他在跟她求婚吗?
「喂,」她老实不客气的问他,「你刚刚有跟我求婚吗?」
「有吗?」张静故作不知情的笑著,「你在做梦?」
「算了。」这使她觉得自尊受损,自讨没趣。
他却在此时冲过来将她抱住,整个人把她覆在下头,「喂,先好好使你男人爱你,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张静开始吻她,摩娑她的身体。那是她很久很久没有的感觉。那是爱吧,她想。
热汗满身。「忘了开空调。」在激烈的缠绵之後他才起身打开冷气机。
他的汗滴满了她的肌肤。她的肌肤却如水吸沙一样吸乾了它们。
「我爱你。」她说。
她确定她爱他。
「那你愿不愿意比我早起为我做早餐呢?」
「这我」她吞吞吐吐,难以作答。万一她一时冲昏了头做了决定,岂不是一辈子不得翻身?
「你又犹豫了。」张静说,「至少我知道你现在的脑袋是清楚的。」
她笑出声来。「别再谈这个问题了,我让我们转移话题吧,这一年有没有新的女朋友?」
「女朋友?哪有时间?」他辩称。其实,张静并没有说真话。这一年他确有新欢——同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女律师,叫做虞秋妮,是个白净修长的女孩。两人还在拍拖,不久前且已订婚。只是张静还心有旁骛而已。
张静其实也没有说谎。因为他没有太伤心。虞秋妮跟他生命中所有来来去去的女人一样,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他甚至记不起一些跟他有亲密关系的女人的名字。
他不喜欢回想,不喜欢多愁善感。如果有些记忆并不太值得记忆,就让它永远被抹去比较好。
全身虚脱。大病之後,他不像往常那么健康。「睡吧。」他转身去拍龚慧安的肩时,她竟已经睡熟,发出均匀的鼾声。
她睡得十分畅快,遗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第二天早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两个人从甜美的梦中唤起。
「谁?」
太阳已照到棉被上来,暖烘烘的。
「去开门。」他习惯使唤身边的人。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虽然刚刚醒来,她也不忘据理力争。
「谁会来敲门?」
「送早餐的吧。」她随口答。
她懒洋洋的将头探出去,整个身子像石膏像一样钉住了。
「汤玛斯」
门外正是那个金发蓝眼的男人。他怎么会在外头?这里是尼泊尔,不是纽约呀。
「Surprise!」汤玛斯一脸兴奋,「终於让我找到了你,我可以进来吗?」
天哪,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龚慧安呆若木鸡。和旧情人温存一夜醒来之後,
竟然发现毫不知情的新情人就站在门外。
「等等!」她用全身力气将门推上。
张静还赖在床上,双眼惺忪:「发生什么事了?」
「我」她的心七上八下,「我有事」
「外头是谁?」
「我的工作伙伴,一个摄影记者」
「他到尼泊尔来找你一起采访?」
张静一边问,一边起床整装。「你下知道他要来?」
龚慧安六神无主的摇摇头。
「现在该怎么办?」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诡谲的微笑,好像一个幼稚园的老师在对一个说谎的孩子循循善诱。
「不知道。」
「请他进来吧。」
放什么飞机!他再度领会到这个女人的特长:她永远会把自己和男人的关系搞得乱七八糟!她比任何女人都不可靠!张静虽然尽量保持著绅上风度,但也无法抑制心中怒火焚烧。
他不管她是否衣冠不整,迳自打开了门,「喂,请进。」
当他看清楚门外来人时自己也儍了眼。那是一个仿佛从好莱坞校园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健康、强壮、俊美、有朝气!
但无论如何只是个孩子。那个孩子看见他以後有几秒钟浑然不知所措。
但他到底是个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很快的他就恢复过来,「我是汤玛斯,Elina的工作拍档。」
「幸会,我是她的老朋友。」
「抱歉,我不知道这房里还有别人。」
「没关系,我今天就会离开。」张静冷酷的看著龚慧安。他人在气头上,一点儿也不想明白这金头发的大娃娃为什么会来破坏他们好不容易相聚的年度之约。
「哦,一路顺风。」
汤玛斯镇定的对张静一笑。他以为他打败了情敌。
於是张静就在那个上午提了行李走出喜来登大门,直奔机场。
他不是不失望。
事实上,在他的行李箱中,早早放置了一枚钻石戒指。本来打算替她戴上,如果她愿意的话。爱情游戏玩了许久,只有她才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她令他怀念。
现在,什么都别谈了。他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招。她的招数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之间问题的复杂度远超过谁比谁早起做早餐。
他不是不爱她,但他必须承认,爱她很难。
当飞机飞过喜马拉雅山的山头之后,他就决定:不要让自己因为她而难过。
「Elina ,你看到我一点也不快乐吗?」汤玛斯看着一脸忧郁的龚慧安这么问。
「没有,没有。」但她确实非常不高兴。可是既然已经气走了一个,她似乎下必再将另一个赶走。
想到这儿,龚慧安暗暗一笑:原来,自己是个多么自利的人。多么摸棱两可的心态。
她还是跟汤玛斯去看了尼泊尔的特产:活女神昆玛莉,还搭飞机到了另一个大城波卡拉的费:娃湖,在湖心旅馆住了两天。
「不来白下来。」她对自己说。
有时龚慧安非常痛恨自己的冷静。
张静也是。
第十五章
异国的爱情最容易褪色的原因,是因为对彼此的差异性已失去好奇。
有一天早晨,龚慧安睁开眼睛时竟然惊叫出声。她终於明白,无论如何她没有办法适应身边躺著一个金发的男人。
这时汤玛斯已不像初时那样对她亦步亦趋了。他也坦白告诉她,他「十分欣赏」一个纽约州立大学的啦啦队队长——那个女孩是美日混血儿,高躯、健美。有东方特质,也有西方的长处。
「而且她年轻,」龚慧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是的,那样的女孩才适合他,站在一起才像金童玉女。
她知道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秋天,叶子逐渐转红,蔚蓝晴空下的行人开始抓紧了衣襟。汤玛斯也不到杂志社来了。
「那孩子找到新玩伴了吗?」杂志社的同仁这样调侃。
「应该是吧。」她不在乎的说。
龚慧安并不难过,只是一个人生活在熙来攘往的大都市中,不免有点落寞。九月的最俊一天,当她收到一封来自台湾的电报之後,她的落寞感变成了恐惧。
「慧安:速回,父殁。」聊聊数语,发信人竟是陶安然——他什么时候回到台湾的?她一点都不晓得。
那一天她订了机票後逼迫自己喝酒,让自己陷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之中。
直奔台北家中,见到的却是龚诚的棺木。他走了,留下他的一些产业要给她和陶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