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多难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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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杰心头一个颤动,若非早已知道她是人,否则他真会当她是天上降下的仙子,能轻易透视人心。

  心里虽如此想,但他嘴巴就是要说些刻薄的话,他说:“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实在是很会察言观色。”

  她微微一颤,轻声说:“我想这可不是恭维的话。”

  “恭维的话,多的是人对你说,我想,也不差我一个。”

  她秋水般的眼眸睁得好大,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眨也不眨,眸里的色泽渐渐灰暗了,头缓缓垂了下来,声音冷冷的扬了扬起来,“不知三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难道你会不知道?”他说,有些轻簿之味。

  路小瑶闷叹,“三少爷,你别当我会察言观色,什么事都知道。”语毕眼眶不由得浮上一层雾气。

  他一怔,想自己是过分挑剔了,但随即转念又想,自己千万不能同其他人一样,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所蒙蔽,他来找她的目的即是为了撕开她这张伪善的面具。

  “省省你的眼泪,那对我是毫无作用的。”他硬着心,又说:“我记得你来府里的头一天,可是浑身的傲骨。”他深深看着她,“我想那应该才是真正的你,何况你只是暂居于此,不需要花太多心思来讨好府里的每一个人。”

  她吸吸气,不做任何辩驳。

  “告诉我,你究竟有何目的?”东方杰又说。

  路小瑶怔了怔,不解的望着他。

  “你大可在降芸轩内舒舒服服过你的日子,安安分分的等待傅正贤来迎你回府。”

  闻言后她明白了,他认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他们有求于我,我帮助他们,如此而已。”她简单的说:“倘若三少爷认为不妥,我……我会管束自己,教自己安安分分的。”最后两句话,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有力。

  她那身傲骨显得神圣不容亵澶,更突显出他的多疑,一时间,东方杰竟无言以对,接着就见她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他迅速阻拦她的去路,“我还有事要问你。”

  她挺直了背脊,吸吸气,才抬头看着他。

  “为什么要给水灵看那些荒诞不经的志怪小说?”

  “她有兴趣,而我又正好有那些书,如此而已。”

  “哈!说得轻松,”他很快的说:“如果你真懂得察言观色,就该看出我那宝贝妹妹怪异得很,是不为礼法所拘的人,什么传统规范、什么道德礼教、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能不死等等的大道理,在她眼里全是迂腐不智,水灵可说是处于正邪两边边缘之人,我处心积虑想让她做个正常人,你却轻而易举让她变成不折不扣的小魔鬼。”

  路小瑶诧异的望着他,接着失笑了。

  “我是很认真在看待这件事。”他马上表示不满。

  她立即收笑,抿抿唇,“我以为那只是几本书罢了,你却说得像是洪水猛兽,简直成了大逆不道。”

  “我是认为那些书籍不适合她阅读。”东方杰说。

  她看着他,沉思片刻:“如果我早先知道水灵阅读书籍得先经过你的批准,我就不会自讨没趣了;又或者你能委婉的表达不满,我或许也能接受,但是,现在我深深的感觉到,有问题的不是那些书,也不在水灵,而是——路小瑶,你不满的是我这个人。”

  他一怔,眼神飘忽不定,心虚的说:“我针对事,是针对人你太多心了。”

  “我希望我是多心,但是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我没有。”她憋着气,呢哝的说:“我早警惕自己千百回,莫管是非、莫理闲事,我明白自个儿的出身,今日栖身于此是暂居,是避难,是……遮丑,我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扰了府中上上下下,恼了三少爷生气,但我……”

  她吸吸气,眉心深锁,一会儿,才幽幽的说:“但我就是拦不住自己,无法教自己对眼前的求助声视而不见。那瘫人眼中的绝望,那花匠殷切的讨教声,那些不识字的人的思乡心情,以及水灵如获至宝的欢笑声,和夫人恶疾缠身的病容,我……我就是无法教自己视而不见,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他们。”

  她压抑着,但兜在眼眶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他一怔,胸口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地伸手为她拭泪,但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却使她悚然吃惊,立即转身赶忙抹去脸上的泪。

  “你……”

  “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管住自己,不给三少爷添任何麻烦的。”路小瑶抢先说道,然后便转身跑了去。

  望着路小瑶伤心纤弱的身影,东方杰深觉懊悔了,犹如做了一件极残忍的事,他想弥补,但是降芸轩却从此大门深锁。

  这时路小瑶住进东方家,刚巧一个月。

  路小瑶果然说到做到,将自己深深的关在屋中,东方杰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也不再从人口中得得知有关她的事,她就如空气般,虽然活生生是存在的,却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一来他反而怅然若有所失,总不经意的把她想起,她那双似秋水还清的眼眸,忽儿明澈,忽儿哀戚,无不撩拨他的心弦,然而想到了她,就想到自己的苛责有多差劲。

  有一回,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降芸轩,抬头一看,那朱漆大门依然深锁着,但不知里头的人儿可否安好,想着想着就兀自发愣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弦音,他蓦地醒来,想探寻声响之源却已歇止,东方杰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琴音突然划破天际。

  东方杰浑身一震,好似心胸豁然开朗,抚琴者急急拨弄琴弦,犹如万马奔腾、大浪拍岸,气势磅薄令人激赏,瞬间又是急转直下,尽是缠绵仰侧、哀怨动人,如泣如诉令人醉心,而他的心就这样随之上山、随下海,随之悲、随之喜,正觉陶陶然之际,琴声却于此时乍然歇止。

  他静候片刻,但琴声也渺,他激昂的思绪却无法就此平息,急忙起身四寻抚琴者,然而除了鸟声蝉鸣以及风儿吹动树梢的声息外无别踪影,他顿觉怅然时,却从那靠墙的小竹窗里飘来一声女子的叹息声。

  他精神为之一震,虽知偷窥有违礼教,但却不由自主地倾身向竹窗里看去,但一片浓密的竹林阻碍了他的视线,隐约见得一片白茫恍若女子的身影,又听得一声叹息,那声音便幽幽的扬了起来:

  人生血是有情庆,此恨不关风与月。

  痴,是对感情最深的执着,古人道:“情必近于痴而始真”,东方杰想空闺女子对于情必有一番深刻体验,才会有此感触,接着又听她随即又道: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锋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特别是末两句“波澜誓不起,妾心古古井水”,她道来尤为情真,好一位情深意切的坚贞女子,倒不知是谁有此福分,为她倾心所恋?东方杰不禁为之倾羡了。

  然后她继续以愁怨无限的声音凄叹: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

  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

  独血怎生得黑

  拾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

  怎一个愁字了得!

  她幽幽一叹,又复道:“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声音听来哀怨动人,无限感伤,东方杰微微一震,想她情郎怎又负了她呢?正想着,那头就传来另一女子的声音:“路姑娘,馥郁院那儿又遣人来问,姑娘身子可好了些?”。

  此刻墙外的的东方杰大吃一惊,困惑顿解,原来抚琴吟诗者即是路小瑶,也许他早该想到。

  “紫鹃。”路小瑶轻喃,“就回了他们,说小瑶感激夫人的关心,但身子的病日夜反覆,又恐染了其他人,所以深居内院好生自行调养,请夫人勿需担心。”

  “是!”紫鹃应着,又说:“路姑娘,晌午太阳正艳,还是进屋里歇歇吧!”

  路小瑶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声好,刚站起身,古琴竞应声坠地,琴音闷响了起来,紫鹃惊呼一声,迅速弯身拾起,不住探查:“糟糕,断了两根弦柱,断了两根弦柱,恐怕修不了得废了。”

  路小瑶低吟一声,淡淡的说:“罢了,罢了!枉费它跟了我十年,今日却毁于我手,想是它也知道主子的日子已不久了吧!”

  “路姑娘。”紫鹃忙喊。

  “放着吧!”路小瑶不理会,自顾自的说:“既然它坠落此地,想是它甘愿栖身于此改日我拿了锄再葬了它吧!”她径自取过古琴置于地上。

  接着,主仆两一前一后离开了竹林。

  东方杰一直伫立在墙外,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奇怪自己竟会为了她的哀、怨、悲、凄的,都是傅正贤呀!

  傅正贤呀傅正贤,究竟你是何德何能,能获路小瑶的一片倾心,至死不侮?东方杰不由得抚额失笑,为那嫉妒之心情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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