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败而还?」隐世姥摇头轻笑,「说牺牲殆尽还差不多。一群哀兵残将、有勇无谋的乌合之众,正好让程业有一举歼灭的机会。那一晚我又恰巧路过附近,听到女孩儿的哭泣声,才发现君策重伤昏迷于路旁,却还是紧紧抱着妳不放。后来因为觉得和君策有缘,就将你们都带入寒武城来。而君策因为能力备受老城主的赏识而被委以重任;老城主甚至在临死之前直接宣布传位给他,这些妳就都已经知道了。」
「所以主人偃兵息鼓,化明为暗,培植势力以等待复仇之日。掳走我也是为了对付程刀门?」荧阙明白地轻语。
原来如此。怪不得主人一决定涉足武林便首先将矛头指向程刀门;不,应该说羽翼已丰,主人是为了程业才决定涉足武林的。
「当君策在城里疗伤痊愈后,我才突然发现这孩子已经变得好深沉,对当年的仇恨绝口不提,连我都没有办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隐世姥叹了一口气,「荧阙,如果有一天妳必须在君策和血亲之间作抉择,妳会怎么办?」
她闻言先是愣住,而后神色平静地开口:「对于不确定是否会发生的问题,荧阙一向不多做设想。」
「那妳还在烦恼些什么?」隐世姥笑望着眼前低头的丽人,早就明白以她的个性绝对会这么说。
「姥姥,有些事情主人总要我自己想通,但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比如?」
「比如荧阙在城中的定位,比如主人勃然大怒的真正原因。」
「勃然大怒?」隐世姥惊讶地睁大眼。「君策那小子?!」
「嗯,主人说凡想近他之身的人,荧阙都可以杀之无赦。」
「哈哈哈!」隐世姥忍抑不住,放声笑了开来。「这小子怎么连谈个感情都这么霸道、这么隐晦,难不成他是害臊了吗?」
「感情?」
「妳先告诉我,如果再发生一次那种情况,而妳明白若是出手,杀死的将是自己的血亲,妳还会动手吗?」
骨肉相残实在是人间一大悲剧,而荧阙下得了手吗?
荧阙看着隐世姥思虑的神情,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于是轻轻开口,语气相当坚定:「荧阙相信主人不是那样的想法。」
「妳这娃儿!」隐世姥的神情显得相当愉快,「难怪君策要偏爱妳了。」
荧阙只能回给她一脸迷惘的表情。
「娃儿,」隐世姥叫着她为小时候的荧阙取的小名。「妳可明白嫉妒是什么滋味?」
荧阙老实地摇头,「不明白。」
「寻常人都该识得的情爱,妳却一窍不通;而女人为了情人所应该产生的嫉妒心理,妳也完全不知晓,真是难为君策了。」
「情人?」荧阙皱眉,「姥姥是指主人吗?」
「还会有谁?」隐世姥也只能摇头,颇多感叹,「妳可知道这道命令除了要妳善尽护卫之责外,还有另外一个更深的意思,即是:妳可以因为嫉妒之心,理所当然地杀了任何想要接近君策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考虑他同意与否。」
「是吗?」主人对她真是这样的心思吗?而要她想通的,也是这些吗?
「我本来一直想不通为何君策要迎娶程嫣,现在终于明白了。」她呵呵笑着。「荧阙,姥姥等于是看着妳和君策长大的,真要偏疼谁也难以选择,但还是想以私心告诉妳一句:君策虽然有雄霸天下的才能,但那却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且,他确实也因为独自担负着深仇大恨而孤单太久了。」
「姥姥希望荧阙怎么做?」
「怎么问我呢?」隐世姥瞠大眼看她,还是只能叹气,「该问问妳自己的心吧。」
荧阙闻言垂下眼睑,让长睫在脸上投下暗影,静静看着已经分好的药草,在心底思索着。
☆ ☆ ☆
离开了隐世草茅,荧阙低着头缓步前行。
从小到大,她生存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主人尽忠。
世人只道寒武城主武功不济,却不知道主人不仅刀、掌、剑三者俱通,而且样样都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刀卫的刀法和她的剑术,就都是经由主人启蒙与提点的,直到她初有成就之时,主人才将她交给姥姥调教。
就连城内的武训们,也都以为主人只通晓掌法,而姥姥口风又紧,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想到主人竟然是寒家庄血脉遗孤。
对于二十二年前寒家庄的灭门惨案,她小时候也曾有过听闻。这桩震惊朝野的大事因为关系人皆已身亡,所以一直找不到元凶,朝廷查了数年仍苦无结果,也没有人怀疑到程业头上,更没有人会想到居然与寒武城有所牵连。
问她会如何选择,这真的是问得可笑了。
她还能有什么选择?护卫主人、对主人服从已经成为她唯一的生活方式。
所谓的情爱究竟是什么?她完全不知晓。
主人教导她掌法、剑术、地理、算数、策赋、兵法等知识,却从来没有教导过她什么是情?又什么是爱?
是很久以前曾经看过的传奇故事中,女子对于看上眼的男子,那种即使是牺牲性命也无妨,只愿生死相随的感情吗?
记得主人曾说那是文士的幻想,不需要浪费时间、枉花心思,所以她从那之后就不再碰触那一类故事。
就姥姥方才的语意来判断,的确有可能;但若要这么说的话,那她愿意为主人出生入死,算不算就是了呢?
如果是这样,刀卫也愿意为主人出生入死呀!但却没有人将刀卫的行为视作情爱,所以应该还有其它不同之处才对。
还是……当主人抱着她的时候,她心底总会不由自主升起的那股心慌与惶乱的感受?
真如姥姥所言:主人对她是那样的情感吗?
那她对主人呢?
皱起细致的柳黛眉,她慢慢走着,低头沉思。
不论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既然她现在还想不透,那就别再想了吧。
反正她现在仍是清楚知道:自己这一生只属于主人,也只愿意追随主人,这就够了。
前方,刀卫挡住她的去路,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主人在房里等妳。」刀卫低声开口。
听到刀卫的传达,她的心突然一阵抽动,双颊因而添上些许绯红。
第一次看到向来冷静自持的荧阙出现这样的表情,刀卫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
「知道了。」低头吶吶说完,她迅速经过刀卫身边,往北阁主房奔去,不敢稍有停留。
☆ ☆ ☆
「主人。」荧阙单膝点地跪在寒君策前方。
「私底下不必对我行跪礼。」他走近她,半俯下身将她拉起,食指微勾,抬起她仍有微红的脸,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方才被刀卫取笑了。」她抿了抿唇,语调有些不甘心。
他听了她的话后脸色先是微愕,而后将头倾靠到她肩上,低低笑着,因笑而产生的震动,也从肩胛处震荡入她的心里。
若依他原本的计划,在程业对荧阙下药的当夜,他就应该将荧阙是程业亲生女儿的事情抖出来。
意图奸淫亲生女儿是一件天大的丑闻,他不仅可以以此威胁程业,也可以藉由荧阙紧紧掐住程业的咽喉,让他在武林盟主那个虚位上坐得提心吊胆,日夜忧惴不安。
而他对荧阙的情感,虽然早有发现,却也还在慢慢琢磨。只是那一夜见到程业抱起荧阙,他才真正体会到心底强烈的不是滋味,也终于决定正视这份感觉的来源,因而当下改变计划,将真相隐瞒,试图将荧阙排除于血亲正面相残的悲剧之外,并将程嫣带入纷争里。
但是她仍是这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颗棋子,在复仇与情感之间,他只能选择不让荧阙和程业正面交锋,却也因此而必须强迫荧阙有所割舍。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因她而强烈起伏的心情。
「主人今天是故意要荧阙明白一切的吗?」她半垂眼眸开口问道。
他的笑声停止,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那这块碧血凰玉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敢问主人,荧阙可以将它丢了吗?」她抬起手,摊开手掌,神色冷淡地看着那块玉。
寒君策站直身,将她搂住,轻声开口:「此玉已物归原主,它的命运,自然随妳发落。」
「荧阙明白了。」她握回拳头,心中已有决定。
乖顺地倚在他的怀抱内,她静静体会心跳逐渐加快的感受,而后怯怯地、有些试探性地将手伸出,环抱住他的腰。
他的回应,则是将她抱得更紧……
☆ ☆ ☆
子夜时分,程嫣折起桌上墨渍已干的纸张,吹熄烛火假装就寝。
她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让寒君策诡计得逞,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寒武城,通知爹务必小心。
可是房门前一直都是刀卫在顾守,让她根本束手无策。
虽然她没有见过刀卫施展功夫,但下午的纷争已经足够让她明白自己连缇儿都远远不及,更何况是传闻中武功胜过缇儿的刀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