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昏沉了,梦中的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如果小时候的我就这样去了,那现在的我算什么?一抹根本不曾存在的幽魂?
然后我感觉自己腾空了,是灵魂出窍吗?不,是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年幼的我,那人的怀抱是如此温暖,我彷佛飘荡在大海间,载浮载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捧在手掌心,温温柔柔地怜爱着。
从来没人这样对过我,从来没有……眼眶骤然湿热起来,不是小时候的我想哭,而是现在的我……
忽然间,我越变越轻,终于轻的飘离幼小的自已,在远方看着那人的背影,带点孤寂的背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我想唤他回头,可是我想不起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一个我应该刻骨铭心的人,却被我深深地埋葬在遗忘的过去……
***
「田恬,妳的脸色真难看。」
一只大手猛然拍上我瘦弱的肩头,令我差点呕血,来人带着口香糖的吹泡声说:「不要怕,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又来烦妳了?」
唉,如果那两位公子是烦人的大麻烦的话,我身边的麻烦何止他们!
伸出手指数一数,这些麻烦啊--咦?我的坏习惯又来了,自有记忆以来,有事没事我都会伸出手指数一数,到底在数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南生,妳想得太多了。」我用加菲猫的眼神瞪了来人一眼。
何南生,我的死忠兼换帖,身高只比我多上两公分,体型却比我还魁梧,常以我的保护者自居,真不知我哪儿给她柔弱的感觉了?
「啧,妳的黑眼圈好厚唷,活像被揍了一样!」南生叉腰审视我。
「唉--我没怎样啦,不过作了个怪梦!」我翻翻白眼。
「什么梦?快快说来!」南生一屁股坐在我桌上,长腿往隔壁桌子一搁,运动鞋上的泥土瞬间掉的满桌都是。
这张桌的所有人,是家长会长的女儿钱伊莎,担任学生会副会长,本校著名人士之一。
「南生,妳还招惹她不够啊?」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南生和伊莎,可以说是宿命的死敌,从一开始认识就仇视彼此,而且每下愈况,终于搞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坐在南生与伊莎中间的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无辜受害者。
依我平凡的处事原则,我不愿和人争吵,更别提像伊莎那种目中无人的千金大小姐。但南生偏偏就喜欢隔空和她挑衅,两人彼此过招,铅笔橡皮擦等暗器飞来飞去,倒霉的我常常无故受到波及。
「怎样?我就是喜欢惹她!」南生摆出一副流氓样。「这辈子绝对不放过她!永、永、远、远--」
我听得毛骨悚然,如果被南生纠缠一辈子,搞不好活不过三十!愿上天怜悯伊莎,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她,但就像知道某人会短命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帮她难过一下。唉,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怜亦复可悲唷!忽然我的后脑勺被人给用力K了一下。
「唉唷!要死了--」我抚摸着脑袋,克制自已污言秽语的冲动,瞪着那位一脸正气的偷袭者。
说真的,我老早就想写一份自白书,说明某天我如果不明原因无故死亡,那一定跟南生的铁沙掌脱离不了干系!说不定,我会比伊莎还早死,唉……
「你发呆个什么劲儿?都还没告诉我那个梦呢!」
「被妳一打我都忘光了啦!」换言之,这都是妳的错!死南生,纤悔去吧!
「这样就会忘,一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梦啦。」南生自我辩解。
哇咧,真是毫无自我反省能力的家伙!偏偏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一个样,我怎能不命苦。那种梦,我怎可能说忘就忘?
「来,帮我看一下!我的额头上有没有疤痕?」我拨起额前的发丝,要南生相一相。
「哪种疤痕?」南生靠过来,仔细地观察着。「烫伤、烧伤、割伤、裂伤、砍伤、挫伤、撞伤……妳要我看哪一种?」
她还真能拗,我的头要是受过那么多的伤,那岂不老早就「趴带」了?
「是撞伤啦!就是那种不小心跌倒撞出来的伤口,到底有没有?」
「唔……」南生一副用心的模样。「没耶,妳的额头好得很,半点疤都没有。」
这么说,昨晚所作的梦,并不是我的儿时记忆喽?我一点也记不得陶斯和安东尼曾害过我跌倒,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一定会被陶爸和安爸揍个半死,这种事我不可能毫无印象。
正在思考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一阵赞叹声从四面八方靠拢过来,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谁出现了。
现在是早自习时间,班上同学都在温习功课,念起书来大有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架势,会发出这样「饥渴」的呼唤,想必是安大公子又大驾光临了。
情况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安东尼那修长的身躯,会像一阵风似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约略停个数秒,然后缓缓抬起他的右手,轻轻拨着额前的卷发,一双大而明亮的双眸,彷佛在寻找爱人似地,流连在教室中。
而教室中自习的女孩们,莫不盼望这双醉人的眼睛能停驻在自己身上,短短的凝视,剎那即永恒……
安东尼这个死三入!明明要找的人就是我,也老早就知道我坐的位置,每次出现时,却照例把那双贼眼往我同学身上搜一搜,目的就是为了巩固他校园偶的地位。明知这样会害的女生们春心荡漾无法自持,却老爱玩这种把戏,故作风流,真是太要不得了!
终于,他和教室内所有女生眼神交流过一次后,才熟练地将目光往后排一移,和我对个正着。
「舔--甜--」他用那清亮的男中音,温柔地呼唤着。
我的鸡皮疙瘩霎时全体竖起,虽然已听过无数次这种叫唤,但仍不免浑身战栗。他的声调,彷佛隔着千山万水,恨不得能即刻飞过来似地深情无限。
恶心,真是太恶心了!南生一把抓过垃圾桶,大呕特呕起来。
安东尼如弱柳迎风般,仪态曼妙地向我走近。之间,当然不忘响应四周倾慕的眼神,那一颦一笑,若即若离,拿捏的恰到好处,令那些女孩子们,看也不是,躲也不是,羞得双颊绯红。
其实如果不看他那招蜂引蝶的行径,安东尼堪称得上是个美少年,唇红齿白不说,光那双大眼睛就足以勾魂摄魄。
但,男孩子长这么美做什么?社会以两种方式来评断人:外貌与能力。男人用能力,女人用外貌。所以说安东尼长得这么美,其实用处不大,顶多让他骗骗小女生罢了。
安东尼在我面前停步,微弯下腰,双手放在身后,脸上绽放出最最甜美的笑容,再唤了我一声:「舔甜--」
哼,装可爱!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叫法,脸皮没他厚的人,还真叫不出来。
「啥事?」我没好气地说。
「今晚我家请客,妳一定得来唷。」
「为什么请客?」安妈的厨艺一流,我光想象就口水泛滥。
「呵呵--」安东尼抿嘴一笑。「这要保密,总之晚上来就知道了。」
「田恬,我也要去!」南生突然靠过来,满脸讨好的神色。
我尚未做回应,就听见安东尼用细细的嗓音说:「不行!」
「为什么?」南生挥舞着拳头,逼近安东尼,似乎想将他生吞活剥。
安东尼只是微一仰身,就躲过迫近的南生,又得意又残酷地说:「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南生最是抵挡不过美食的诱惑,为了这个,甚至可以拼命。我每天的便当,就是她帮我去买的,只要南生出马,我绝对不会吃到冷便当。所以我老妈也就安心地将填饱我小肚的责任,交给这有「食兽」之称的何南生。
「田恬!」南生看着我,绝望地喊:「好歹我也帮妳买了不少便当,带我去吧!该是妳回馈的时候了!」
「为什么南生不能去?我想安妈不会反对的。」无奈的我只好跟安东尼这奸滑小子周旋。
「今天的日子不同,只有我们三家的人能来,外人……」安东尼笑得更是诡诈,有意无意瞄了南生一眼。「咱们不欢迎!」
「哇--」铁汉般的南生大哭起来,居然只为了吃!「我不管啦!人家要吃安妈的料理!」
她躲到我的怀中来哭,双足乱跺,间或踹向安东尼,却被他以凌波微步逃过。原来南生的哭根本是假,意欲松懈安东尼的戒心,可惜安东尼比鬼还精,瞒不过他去。
「舔甜,今儿晚上见喽!呵呵--」一声轻笑后,安东尼人已不见,只留余音在教室中绕梁不已,着实恐怖。
「喂,人滚了,擦干妳的眼泪,该下戏啦!」南生还赖在我怀里不走。
「田恬……」她这才慢条斯理抬起头来,当然连眼泪都没有。
「明天等着吃『菜尾』,这总行了吧!」我一把推开她,搁下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