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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好亮,亮过天上的星子,黑沉沉、莹莹然,美丽的像会燃烧起来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

  我有种不知名的感觉,好似在哪儿看过这对眼睛……突然,我的额头,就是梦中跌倒受伤的那个地方,竟猛烈剧痛起来。

  我伸手按住额角,居然可以感受到温热的血流过的记忆,拿起手来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我,因为他比我还高出许多,肯定超过一八0。肩膀很宽,穿着轻便型的西装,套着薄薄的风衣,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

  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很亮很亮……

  不知是否因为额头的痛在作祟,我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昏,有股热流在体内乱窜,该怎么形容呢?

  回肠荡气,对,就是这四个字。

  激动的情绪回荡在我的胸臆,令我痛苦的弯下腰来,那人迅速地伸手接住我,我掉入他的臂弯中。

  这种感觉……我好像有过这种感觉,彷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这样子……

  是记忆障碍吗?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之感?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名男子啊!

  我跪坐在地上,他也顺势蹲下身来,我仍攀着他的手臂,即使隔着衣料,我仍可以感受到底下虬结的肌肉。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安家门口?虽然心中满是疑惑,我却没有推开他。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那人正轻轻按摩着我的后颈,我向来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接触,对他却一点排斥感也没有,真是怪事一桩。

  「好些了吗?」他问我,声音很沉,很好听,可以去当声优那种嗓子。

  「嗯。」我按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拍拍衣上的草屑,这才发现自己的装扮活像三八阿花,恨不得立时挖个洞钻进去。

  我很不愿在这个人面前出丑,原因为何我说不上来,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有品味和修养的人,和我的类型截然不同。

  我竟会这样在乎一个陌生人对我的看法,真是奇哉怪也。

  「您是来找人的吗?」我这辈子居然会说出个「您」字,南生听了一定会大惊小怪。

  那人点点头,嘴角牵出一抹笑容,这种笑,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莫非,您是今晚的客人?」我突然想起餐桌上多摆出的那副碗筷,原本没留心,现在才联想到。

  他再点头,仍旧看着我,眼光看起来……竟带着点温柔的味道。我的心脏加速跳动,一面暗骂着「见鬼了」,一面将他领到安家的主宅门口。

  他不多话,静静跟我走,我则不时拿眼睛偷偷觑着他,他看起来很年轻,可是气质却很深很沉,说不定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就在我身旁,眼睛从开始到现在都没离开过我,看得我浑身烦躁,又满心欢喜。从来没有人能给我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

  「我以前见过你吗?」我忽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妳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他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真会让人融化。

  「小时候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真的,我没有「小时候」的回忆。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想说什么,可是我们已经到了玄关,我向里头喊着:「安爸,安妈,有客人。」

  首当其冲的是刚插完花,正抹着手的安东尼,还有一觉醒来正在玩电视游乐器的陶斯,他们一见到我背后的那个人,陡然欢呼一声,兴奋地冲过来。

  我以为他们要把我扑倒,没想到他们绕过我,往那人身上抱去,两个大男孩,拉着那位年轻男人,狂喜的又叫又跳。今天我总算大开眼界,原来安东尼和陶斯也有这等小儿模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喃喃自问。

  安爸对我说:「妳不记得了吗?这位是我的小弟,安徽人。」

  什么?我彷佛听到心底一阵碎裂声。

  「征人叔叔好久没回来,可想死我们了!」安东尼撒娇说着。

  如果现在有笔,我会往额头上划下一条条的黑线。

  惊慌、失措,外加不敢相信,正是我的心情写照。

  ***

  安徽人,多可笑的名字,但他确确实实是安爸的弟弟,因为安爸叫作「安平人」,照这样推下来,他算是我叔叔喽?

  我突然觉得想哭,没来由的,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为什么我觉得难受的像快死掉一般?征人……叔叔!我用力扁住嘴巴,以防自己爆出哭声来。

  咱们三家围成一大圆桌,每个人都吃的不亦乐乎,陶斯和安东尼更是极尽谄媚之能事,巴结着初来乍到的客人。

  但我妈妈好像有些不开心,半声不吭地吃着菜。这太反常了,以往母亲总是话题的中心人物,怎么这会儿成了闷嘴葫芦?

  「恬姐儿啊,妳当真不记得征人叔叔了?」安妈问我。

  我一面扒着米粉,一面摇头,根本腾不出时间作答。

  「想当初你们三个老是摇摇摆摆跟着征人后面跑,要不是……」

  我妈忽然用力咳了一声,止住了安妈接下来的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

  我则是莫名其妙得很,根本不知道这些大人在背后玩什么把戏,继续啃着银丝卷,看着坐在对面的安徽人,心中不断叹息。

  唉,他看起来这样年轻,怎么会是欧吉桑级的人物呢?他脸上半丝皱纹也没有,眼睛颇细长,配上卧蚕眉,很是好看。鼻子的形很好,又高又挺,嘴唇的厚度适中,下巴方正没有缺陷。

  真是一副好面相。陶爸精通相术,我他跟着偷学了许多步。

  安徽人看起来就像安东尼的哥哥,哪里知道……我的胸口突然觉得闷,比适才还要难过,像要炸开来一般。

  饭后,安爸祭出上好的白毫乌龙,一伙人围坐着喝茶,妈妈的脸依旧臭臭的,不太开心,多亏安妈和陶妈妙语解颐,这才让她笑出来。

  安徽人成为话题中心,我在旁边听着,约略听出一些端倪。

  原来他离开台湾近十年,在世界各地到处流浪。他精通数国语言,英、法、德、义、日、俄、葡、西、阿……目前在一家翻译社工作,偶尔受雇于公家机关,有时会被派去接待外国嘉宾。

  听起来他像是个学有专精的优秀青年,实时口译做起来不容易,体力智力都要高人一等,当然薪资也是十分优渥。

  回答众人问题时,他偶尔会向我这边望来,但就像在看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双眼透出漠然的神色。这时的他,变得十分陌生遥远,刚刚在他怀中所感受到的亲近早已荡然无存。

  初见面时,对他有种类似久别重逢的亲切感,难道是我感觉错了吗?我很感激他没将我那时的丑态说出,其实我心里隐隐明了,他不是那种把别人的糗事当成笑话来宣传的人。

  为何会有这种认知,我实在不知道,我只觉得很难受,难受的透不过气来。

  这时他开始用日语和陶家人哇啦哇啦说将着,我则趁着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外面的庭院,坐在小小的秋千架上。

  星星比刚刚还多,我却已无观赏心情。猛地压抑许久的情绪汹涌袭至,瞬间将我灭顶,我感觉自己快哭了,连忙将头倚在袖子上。

  不不不,不论日子多么苦,不论一辈子要永远背着「小甜甜」的十字架,不论到哪儿都会被人嘲笑和安东尼与陶斯是一对……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哭的!

  我田恬虽然无能,却也不是软脚虾。

  可是,为何一想起那人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呢?

  对我来说,他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无所悉的陌生人……为什么这个陌生人却不时出现在我脑海?

  他的身影、他的声音,清晰地像电影般在我脑中放映着……太奇怪了!明儿个我要告诉南生,叫她替我想想办法,想想如何才将他从我心版上剔除……

  「舔甜,妳在哭吗?」

  一听到安东尼的声音,我连忙用袖子抹干眼角,轻蔑地说:「笑话!你看见谁哭了?」

  「别逞强,来,这里很宽阔!」安东尼在另一架秋千上坐下,指指胸膛故作大方地说:「而且还是没人碰过的处女地,今日破例借妳一靠如何?」

  我差点被他逗得笑出来,也着眼睛笑骂:「哼,你又舍得丢下崇拜的征人叔叔来陪我啦?」

  「日语我听不懂嘛,正好又发现妳不见了。」他双手一摊,满脸无奈。

  「安大少爷『居然』能发现我不见了,我是否该感激你的细心呢?」

  「嘿嘿!」安东尼贼贼一笑,将细致的脸蛋靠过来。「妳知道的,女子报恩的方式就那么几种,妳一样一样慢着来,我不会抵抗的。」

  呸,安东尼果然很不要脸,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可被他这么一搅和,我的郁闷霎时飞得无影无踪,心情开朗起来,我伸出手指刮他柔嫩的脸,笑他不知羞。忽然他拉住我的手,整个身子靠过来,快速地在我脸上「啾」地轻轻一吻。

  「啊--」我尚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陶斯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只见他气急败坏地飞奔过来,口里骂着:「安东尼你这小人,居然敢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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