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令我的胃部紧缩。
「应该说我从不跟朋友分享心事。」我叹了口气。「把自已的负担丢给别人,负担并不因此减少,反而多一个人烦恼。」
「这种人不是自闭者,就是强者。」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光满是同情。
「我不可能是自闭者,所以我是强者喽?」我弯起嘴角笑。「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强啊,相反地我觉得我很脆弱。」
「哪里脆弱?」他带着难以理解的温柔神色看我。
「过去的一切我全都不记得啦,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过去,就无法为自己定位,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找不到自己。」
「说来说去,妳还是想我告诉妳喽?」他轻轻笑了笑。
「对,我是懒鬼,懒得自已去想,叔叔您行行好,发发慈悲告诉我吧!」
「别叫我叔叔了!」他用力捏我的手心。「如果我就这样告诉妳,妳的记忆就犹如被植入一样,充满我个人的主观想法,妳觉得这样好吗?」
「如果你的想法好当然就没问题了,我相信你不会有所偏颇的。」
「妳相信我?我有什么值得妳相信?妳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清冷地说,忽然觉得两人之问的距离在扩大,他拉着我的手,突然变得僵硬。
「我知道你是谁!」我轻轻吼着:「只是我想不起来罢了!」
为何我会如此确定,我实在不知道,人的记忆已经够不可靠,何况还是被我遗忘的记忆,那更加不可信赖。
可是我心中就是知道,不管我想不想得起他,我就是知道。
他望着天上星子与地上灯火的交界处,沉默不语。
「别不说话,我会害怕。」我摇晃着他的手,恳求似地说。
「别怕,我在这儿。」他转过头来看我,表情又恢复温柔。
「你会一直在吗?」我扯住他的臂膀,忽觉一阵激动。「永远永远都在吗?」
「田恬……」他清朗地呼唤我,好听地让我双脚发软,眼神怜悯地看着我。
我微微潮湿的眼睛望着他,讶异地发现他的眼里也闪烁着流光。
我俩之间的空气彷佛一瞬间被抽干,他的头逐渐俯下来,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胸口因为缺氧而疼痛不已……
可就在这时,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我和他当场都楞住了。
那是女性暧昧的喘息声,从不远的草丛处传来,我胀红了脸,低着头掩饰尴尬,草丛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女的叩得更是孟浪。
我摀住耳朵想往后跑,没想到脚绊着石头,身子摔了下来,跌在有点陡的斜坡上,整个人往下滚。
他本想拉住我却没抓到,整个人扑过来把我紧紧护在怀中,不让石头尖刺伤到我一些。我们直滚到一块平坦的台地这才停下来,躺在他温暖的怀中,我还兀自惊疑不定。
「我们没死吗?」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发现他满眼笑意地盯着我看。
「离死还早!」他扶住我的腰,令我浑身战栗。「妳是打算就这样睡在我身上吗?」
这么一来才发现我整个人躺在他身上,两人的身躯无比贴近,彼此的大腿纠缠着,十分暧昧。
「啊!」我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羞得想往崖边跳下去。
他用力地拉住我说:「小心!再过去就是悬崖了,再跌一次我们两个就真得死了!」
我躲在他怀中发抖,双脚几乎要站不住,想到如果是我一个人跌到这里,这会儿不哭得死去活来才怪!还好有他在……
「怎么了?妳受伤了吗?」他柔声说着。
我闷声啜泣,孤独一人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只有紧紧抱着他才能驱除我的不安。
他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抱着让我哭。
那一刻我确定了件事,那就是他非常非常地爱护我,几乎可说是用生命在保护我。
刚刚那样危险的情况,他竟然就这样飞身过来抱住我,难道他不怕死吗。
只差一点点我们就会跌到悬崖底下去……
濒死的经验令我感觉出他对我的意义非凡,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对我来说,他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以后的人生里,他都会在吗?如果他不在,我岂不又要一个人孤孤单单?
虽然我的生活看似热闹,可实际上我已经将心囚禁在孤岛中,不让任何人靠近。可是他竟然轻易地踏入我封锁已久的心门禁地,他,到底是谁?
我抹了抹眼泪,故作坚强地抬头望他,他满脸担心的神色。
「好些了吗?」他问,见我点头,他再说:「我们该上去了,妳能不能走?」
我一语不发地跟着他,他拉着我的手往上走,我看着他宽阔的背脊,想着他对我的意义,心痛得几乎要狂喊而出。
再怎样我都不该忘记他是我的长辈!
可是他彷佛从来也没当我是个晚辈,对我就像对普通女孩一般自然。
他当真对我像对其他女孩一样吗?我并没看过他和其它女孩相处的情形,所以无从得知。适才的状况如果发生在其它人身上,他还会奋不顾身地抢救吗?
「为什么要救我?」我轻轻地说:「如果摔到悬崖下面,你不也完蛋了?」
好不容易我们爬到光亮处,我发现他满身都是伤,连脸颊都被划破了,心里的疼惜不断涌上。
「傻瓜!」他敲了敲我的头骂。「妳是我带出来的,我有义务把妳完整无缺地带回去。」
「我已经不完整了……」我低声说道。
「妳指的是那时在下面……」他的黑眸瞪得特大雪亮。「刚刚是情非得已,我并没有……」
我已经失「心」给你了!我在心中偷偷说。
是的,从今之后,把心给了他的我将不再完整。
「跟你开玩笑的啦!」我硬挤出笑来,摩着他的伤口心疼地说:「你浑身上下都是伤呢!」
「是吗?」他忽然苦涩一笑。
我再检视他脸上的伤势,愕然地发现原本留着血的伤口竟都收了口子,变成淡淡的粉红色。
「你果然有当帅哥的本钱!连伤口都好的这么快,一定不会留下疤痕!」
他尴尬一笑,脸微微红了起来。
「你脸红了!」这次换我捉弄他。
他不理我,只抓着我的手往车子方向走。
「你今天到安家有事吗?」我想他一定是从安家走出门,看到我坐在阳台上,这才出声叫我的。
「妳很好奇?」他微挑一边眉毛。
「当然!你越瞒我我越想知道!」我嘟着嘴说。
「妳越想知道我越不告诉妳。」他淡淡地这样说。
真是气煞我也!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痞的时候,亏他还是长辈咧!
「哼!哼!哼!」我连哼三声。
他的肩头有点抖动,我猜是在忍笑。
坐进车中,我问他:「以后我如果又心情不好,你还会带我出来散心吗?」
「嗯……」他抚着脸上伤口沉吟。「妳心情不好的时候,运气好像特别衰,再跟妳一起出来,恐怕我也得跟着衰下去。」
「哼!谁希罕你陪!」我倔强地说,其实快要哭出来了。
「嘴巴别嘟那么高了,」他斜睨着我笑。「以后只要妳田大小姐心情不好,不管水里火里,我都乐意奉陪的。」
「真的吗?」我惊喜地叫出来。「那我要怎么找你?」
「妳不用找我,很快我们就会天天见面了。」
我还在为他的话发楞,车子又快速地奔驰疾走,彷佛漫游于满山遍野的星海灯海中。
***
隔天,我浑身酸痛地去上学,整天的课都不知在上什么。
整个脑袋想的,都是他!
放学后,陶斯和安东尼联袂来「恭请」本小姐回家,他们大概玩腻了你追我逐的游戏。本来嘛,我们年纪已经不小,再打打闹闹下去会被笑话的,而且本人一向文明,吃软不吃硬,他们这招还真是用对了。
到了安家后,很奇怪三位妈妈并没有将我打扮一番,三家家长端坐着,一副严肃样。我很疑惑,左看右看找不到安徽人,心里有点失望。
唉,即使我想找他也找不到,而且也没什么好理由找他,找到他又该说什么呢?除了无言以对,还是无言以对。
突然想到,他有没有女朋友呢?二十五了,有也不稀奇,没有才奇怪呢,唉……我必须承认,他可能有女友这个想法狠狠扎痛了我。
「……甜……甜甜……」
坐在我身旁的陶斯用力推了我一把,原来是妈妈在叫我。
「妳怎么心不在焉的,我们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啊!」
我连忙收摄心神,眼神余光看见安东尼抿嘴而笑。
「咳……」妈妈轻轻喉咙。「我们三家家长,下礼拜要一齐到日本去,快则两星期,慢则一个月,你们三个要乖乖的,别乱来啊!」
我们三个同时吓了一跳,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
「别这么惊讶嘛!」安妈笑着说:「你们最喜欢的杨爷爷和杨奶奶会过来照顾你们,你们乖乖念书就好。」
杨爷爷和杨奶奶是安家多年的老仆,退休后两老环游世界各地,乐不思蜀,他们虽然疼我们三人,却唠叨的要命,成天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