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那怎么可以!」吕文绣更惶恐,庄严那副样子,活似要拿刀砍人了。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我本人同意就行,咱们就这么说定!」庄逸洒脱地耸耸肩,一屁股坐上石椅,跷起二郎腿,摆明赖定不走的意思。
「这……」吕文绣偷觑一眼脸色臭得像毛坑硬石头的庄严,呐呐不知所以。
「别再这这那那的。阿绣妹妹,来来来,坐下来咱俩好好聊聊。」庄逸「变本加厉」,伸手拉住吕文绣柔荑。
「阿逸!」蓦地,庄严大吼一声,声若响雷,震耳欲聋。
「干嘛?吓人哪!大哥,人吓人可会吓死人的。」庄逸做作地拍着心口,另只手可还是牢牢握住吕文绣纤手不放。
「放开你——的——手!」庄严咬牙切齿。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庄逸那只「毛」手,恐怕早就被「瞪」落地。
「什么?喔!」庄逸试探人哥心意也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免得过度刺激老大,自己被修理得不成人形。
他放开吕文绣素白皓腕,还顽皮地朝她眨眨眼。
「大少爷,您要进来坐坐吗?」吕文绣尴尬万分,基于礼貌,她硬着头皮邀请,心里却巴不得他回绝。
庄严冷肃的烕仪总教人心头着慌,她宁可听庄逸油腔滑调的玩笑之词,也不愿面对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就像头沉潜蓄势的雄狮,拿不准何时会发威反扑,直教人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吕文绣知道庄逸风流成性,但却不下流;他那平易近人、爱开玩笑的乐观天性,
反倒令她觉得温馨。很奇怪地,庄逸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家人一般,她一点也不排斥与他相处。但在庄严面前,她就不自觉地感到紧张、拘束,心头像压了千斤重担似地,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大哥是个大忙人,哪来这份空闲,我们两人聊聊就好。大哥,您忙,就请便吧。」庄逸挑高一边浓眉,笑睨他大哥。
庄严内心挣扎片刻,硬压下怒火,才气定神闲地负手步人凉亭。
「谁说我没这份空闲?我决定今后要让自己清闲些,不要再忙得没日没夜的。」庄严在庄逸对面坐下,挑战意味甚浓地瞪视他老弟。
「哇!大哥终于想通了,可喜可贺!那么,娘的心愿就快完成喽!」庄逸不怀好意、贼兮兮地笑着。
「什么心愿?」庄严楞了下。
「娘老是抱怨大哥事业心重,忙得没时间结交红粉知己。这下可好,大哥决定调整生活步伐,想必今后必有较多时间结识佳丽,娘想抱孙子的心愿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你……你胡说些什么?!」庄严大急,竟担心地偷眼瞧吕文绣,深伯她有不良反应。
吕文绣恭谨地侍立一旁,面无表情,似乎听而未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庄严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庄逸心知肚明,准备加把劲扇风点火。
「我才没胡说。大哥明天不是要到司马家相亲?」这当然是他故意造谣生事。
「相亲?」庄严果然一脸困惑。
「对呀!对方是城中人户人家叫马员外的掌上明珠,司马珍珠小姐。听说司马小姐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住口!你胡言乱语没个正经,也不想想自己二十好几的年纪了,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倒也罢了,还敢胡乱散播谣言、滋生是非,你不觉惭愧么?」庄严气急败坏地打断他,狠狠教训庄逸一顿。
奇怪?平常他对弟弟的「不务小业」并不苛责,今天却不知哪根筋不对,就是压不住怒气,猛烈的爆发开来。
「大哥……」庄逸暗地咋舌,对一向冷静自持的大哥竟如此失去自制,大感不可思议。
「大少爷,请您不要生气,二少爷虽然贪玩了些,但绝不会不知轻重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吕文绣,见二人起了言语争执,善良的她只想当个和事老、打打圆场,一时也没考虑自己的「身分」问题,遂柔声劝和。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庄严却失控地朝她大吼。在他眼里看来,她似乎是急着想袒护庄逸,这教庄严心理颇不是滋味,不由勃然大怒,口不择言怒叱:「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分,不过是个卑微的下人而已!」
「大少爷……」这话严重刺伤吕文绣,心中一阵凄楚,面色倏地翻白,强忍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她低头哽咽的赔礼:「对不起……我……我不该多嘴。」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生而平等,就算是下人,我们当主子的,也要适度给予尊重,每个人都有尊严,你这么说实在太伤人。」庄逸反过来对老哥晓以大义,阐述做人的道理。
「你——」庄严为之气结!
适才话一冲出舌尖,他就深深懊悔,没想到庄逸还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地故意挑拨,分明是存心破坏他的形象。
「对不起,大少爷、二少爷,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大少爷说得没错,这里没她这下人说话的余地,那她留在此只是自取其辱。吕文绣不想再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含泪向主人屈膝行礼后,不等庄严回答,她几乎是逃难似地匆匆离开凉亭。
庄严眼光锐利,瞥见她转身时滑落的一颗泪珠,心中竟像遭切割一般,痛得绞成一团。他懊恼自己不该如此失去理智,竟用言语伤她至潸然落泪,他该如何弥补这个无心之过呀!
庄逸则是唇角窃笑,寄予无限同情的目光,望着生平首次陷人情网、苦恼不休的大哥。
※※※
一连三个晚上,吕文绣都未陪同庄蝶儿到食堂一起用晚膳。
庄府的用餐习惯是这样的——
庄夫人在夫婿往生后长年茹素,一日三餐皆由伙房准备素斋送往「清心斋」。至于庄氏三兄妹,庄逸是只夜猫子,庄蝶儿则是只小懒猫,两人都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早餐通常只有庄严一人独自用膳。至于午餐嘛,庄逸,庄蝶儿虽一起用膳,但庄严已出门忙生意,午饭他都在外头自行解决。剩下的晚餐,就是三兄妹团聚一堂的时刻了。庄严严格要求庄逸,除了出远门不在南京府外,每天必须回家吃晚饭,而他自己生意再忙,也一定抽空赶回来与弟妹共进晚餐。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一家人才能众在一起,他相当重视。
吕文绣到庄府后,原本也等主人用过晚膳后才与其他仆妇一同用餐。但过没多久,庄蝶儿却拉着她到食堂,要她一起用膳。吕文绣是个严守分际的人,岂敢有逾规炬,当然坚辞不受,但庄逸却在一旁帮腔,也力邀她共同用餐,到最后连庄严也默许了。
头几次吕文绣总是再三婉拒,却拗不过庄蝶儿的纠缠与庄逸的热情邀约,渐渐也成了常规,陪他们三兄妹共进晚餐,反倒成了她的工作之一。
可是,「凉亭事件」发生后,连着三天她坚持不再到食堂一起用膳。少了她在餐桌上,面对山珍海味的佳肴,庄严竟有了食不知味的感受。
想向小妹探问一下原因,却又问不出口。奇怪的是,小妹心中一向藏不住话,照说吕文绣连着二天没来用餐,以她的个性定会大说特说一番,甚至诘问自己,但这次她却提也不提,着实教庄严纳闷。
更气人的是,平常最爱问东问西,阿绣长、阿绣短的庄逸,这回竟也三缄其口,问都不问小妹一声,一副没事人的轻松样儿,教庄严恨得牙痒痒地。他多盼望能从他二人对话中得知自己说的那番话对吕文绣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深。
忍了三天,眼看今晚用餐也即将结束,那两兄妹依旧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吕文绣,庄严终于忍不住。
「小妹,吕姑娘怎么三天都没来用餐呢?」他故作淡漠的开口。
「阿绣姐……呃……晤……」庄蝶儿小嘴里塞满饭菜,咿咿嗯嗯地作答。
「小妹,把饭菜吞下肚再说话,免得噎着了。」庄逸无限宠溺地纠正她。
庄严瞪他一眼,彷佛在怪他多事。
奇了!平日他也要求庄蝶儿不谁嘴里含着食物说话,今天为了急着听到答案,
倒怪起庄逸多事。
庄逸耸耸肩,还是满不在乎地哄着庄蝶儿。
「小妹乖,吃东西要细嚼慢咽,才不会消化不良。慢慢吃,慢慢吃喔!」
庄严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胸腔内那股快失控的怒火,耐心地等庄蝶儿慢吞吞将那口饭咽下喉去。
「嗯……」庄蝶儿满足地抚着胃,偷偷对着庄逸眨了下眼睛,才正经八百回答:「哥,阿绣姐现在都在下人房用膳,往后她不再跟我们一块儿吃了。」
「为什么?」庄严浓眉凝聚。
「阿绣姐说她是个『下人』,不方便跟我们当『主子』的平起平坐用饭。」庄蝶儿特别加重敏感字眼语气,不知是何居心?
「她……她跟我们共进晚餐很久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拘泥身分?」庄严其实也知道答案,只是他犹心存侥幸,希望不是真的为了自己那句无心之语,让她产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