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禄依然没有往后看。“你想要什么?”
“我要……”玉含烟深吸了口气。“你的命!”
“不!”背后立刻传来满儿惊恐的尖叫,闷闷的,宛如自某个密封的房间里傅出。“允禄,你绝对不能听她的!绝对不能,否则我会跟你一起死,你死了也是白死!你听到了没有?你会白死的!”
仿佛没有听到满儿的哭叫似的,允禄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淡漠,连狰狞的目光都消失了。
“塔布。”
“爷?”
“让两个没有背叛皇上的血滴子先护送十五、十七福晋回去。”
“是,爷。”不一会儿,马驰远去的蹄声传来。“爷,两位福晋回去了。”
“允禄,我发誓,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死!我发誓!”
仍旧没有往后瞄上半眼,“那么你……”语气淡淡地,允禄目注玉含烟,仿佛在与老友闲磕牙似的问。“打算如何要我的命?”
“这样……”玉含烟抬起白细如瓷玉般的右掌。“你放心,柳姑娘的存在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所以我们一定会放了她。”
“允禄,你混蛋,你敢那样死给我看看,我会恨你!我会恨死你的!”
恍若未闻身后传来的凄厉哭骂声,允禄颔首,“好,”两手往后一背。“你动手吧!”
一听他如此爽快的答应赴死──为了满儿,没来由的,玉含烟心头骤起一份怒气,是这份夹杂著愤恨与不甘的怒气激使她立刻运起全身的功力聚集于右掌,准备一击便将他毙于掌下。
然而,就在她进前两步将掌心贴于允禄心口处,功力将吐未吐的前一刻,她却错误地仰起了双眸凝注于他那张纯真稚嫩的娃娃脸上,原是冷静无比的娇靥蓦然一阵扭曲,眼底泛出一抹痛苦与迟疑,她停下来了。
在这最后一刹那,她终究还是屈服于女人感情重于理智的天性,犹豫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如果……如果你先碰上的是我,你是否会……会……”
“不会。”允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目光中的渴望。
唇瓣抖了抖,“为什么?”玉含烟低喃。“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满儿,这世上没有其他女人是满儿,只有满儿才是满儿。”
就连这种时刻,他都不愿意说句好听的话来设法挽回他自己的生命吗?
为什么?
是因为他最心爱的妻子就在他身后,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她听见那种背叛她的话吗?
双眸凄楚地合上,“是的,我确实不是她,永远也不会是她。”玉含烟低哑地呢喃,倏又睁开两眼。“谢谢,我死心了。”语毕,掌心功力尽吐。
至少,她得到了他的命。
一声短促的闷哼,允禄颀长的身躯蓦起一阵剧颤,嫣红的娃娃脸在眨眼间转为骇人的死灰,鲜血溢出唇角,他踉跄退了两步,想站住,却又站不住地摇摇晃晃的再连连往后退,脚步愈来愈显颠踬,最后,他终于往后倒入乌尔泰的怀中,就在这一瞬间──
他骤然转首喷出一口殷红的血箭,正中那个背叛者朋春的脸上,溅出一朵绚丽鲜艳的血花──深入头骨的血花,激起一道尖厉的长嚎。
于是,业已等待多时的塔布觑机一掌将朋春击出寻丈外,另一手则迅速取下套在满儿头上的血滴子,“福晋,奴才失礼了!”再拦腰抱起满儿。“乌尔泰,咱们走……纳杜,你三人断后,半柱香后即可退!”
两条人影各自抱著一人疾速如飞地掠往京城方向。
涕泗滂沱的满儿揪紧了塔布的衣襟。“塔布,爷……爷……”
“放心,福晋,”塔布两眼瞥向另一边,软绵绵地躺在乌尔泰怀中的主子一动不动,但胸口仍维持著稳定的起伏。“爷没有死,他没有那么容易死!”
“可是……可是他……”
“倘若运功抗拒,那个女人仍是伤不了爷的,然而为了救福晋,爷不能运功抵抗,但爷有一种内家修为,可以在对方完全察觉不到的状况下护住心脉,只要对方的功力不高于他,爷的生命就不会有危险,虽然表面看上去爷好像真的被那个女人重伤了心脉,已无生机可言,其实只不过是重伤了内腑而已。但爷大约又得躺上好一阵子了,这倒是真的。”
“你……你确定?”满儿哽咽地问。
“当然确定,福晋,否则我和乌尔泰两人怎能如此镇定?早疯了我们两个!”
满儿不禁再次泪如泉涌,可这回是安心的泪水,但她依然无法忘怀适才以为他已为她而死的那种痛苦与绝望,仿佛针在刺她的心,刀在剐她的骨那般令人难以承受。
“塔布,你认为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跟爷在一起?他明明一直嘱咐我不要给他惹麻烦,虽然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为了我受到这种折磨,如果没有我……”
“别,请快别这么说,福晋,”塔布有点紧张。“我知道爷完全不在意为您受这种罪,可若是您真的离开爷的话,我想爷这下半辈子都会花费在寻找福晋上头,这样爷不是更辛苦么?”
“但是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为我到鬼门关去打转了呀!”
“福晋,这种事……”不是他能解决的。“等爷伤好了再说好么?”
满儿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塔布见状更是心头忐忑。
爷啊爷,您又有麻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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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交换人质的三天后,庄亲王府寝楼内,允禄背靠著好几颗枕头,刚喝过药,满儿正准备扶他躺下,塔布进来了。
“禀王爷,十七爷求见。”
允禄没吭声,只点点头便倦乏地合上眼,满儿甫为他拉好被子,允礼就进来了,在塔布的眼神示意下,玉蓉、婉蓉悄悄退出寝室。
“十六哥。”
允禄睁眼。
“你好点了么?”允礼关心地端详那张脸色黯淡得有如夕阳残晖的娃娃脸。
允禄颔首,还是不吭声,只询问地望住允礼。
“呃,是皇上要我来转达,虽说是十六哥保证会把所有叛逆抓回来,皇上才让十六哥借走那个王瑞雪,可是……”允礼咳了咳。
“皇上承认这回是他的错,他没有察觉到血滴子出了叛徒,又在十六哥坚拒的情况下,硬要十六哥带上那六个血滴子去交换人质,以免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想到反而连累十六哥的命也差点赔进去了……”
他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干脆挑明了说。“总之,皇上的意思是说,十六哥借提王瑞雪时所下的承诺就当没那一回事,他也会去清查血滴子的忠贞,麻烦十六哥下次见他时千万别给他脸色看。”
允禄双眸中掠过一抹嘲讽,允礼当作没看到。
“另外,皇上让十六哥趁养伤的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他可以先处理年羹尧和九哥的问题,反正这种事也是要一步一步来。哦!还有,皇上要我送来进贡的人参、燕窝、雪莲等,希望十六哥能早点痊愈。”
允禄始终没出声,只拿那双无神的瞳眸盯住他瞧,瞧得他浑身不对劲。
“就这样,那……我还得去看十三哥,所以先走了。”一说完,他便逃难也似的离开了。
满儿忙追出寝室。“请等等,十七弟!”
允礼停住回身。“十六嫂,还有事儿?”
“呃,我是想问问十三爷他现在如何了?”
允礼轻叹。“十三哥是咯血症,除了静心静养之外别无他法,可是十三哥就是静不下来,老是为皇上推行新政是否顺利而操心。十六嫂不知道,皇上的新政都是需要大刀阔斧的去做,对国家对人民都是好事,可就是会坏了有些人的既得利益,因此,阻碍反对是免不了的,十三哥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原来如此。”其他不论,就推行新政而言,雍正倒是个好皇上,也不枉允禄这样卖命支持他。“那现在只能劳烦十七弟多操劳一点了。”
“我知道。”允礼颔首道。“那我走了,十六嫂。”
当满儿回到寝室时,塔布正在对主子悄声低语,一见她进来马上噤声,满儿倒是没注意到那么多,兀自烦恼著该如何把允礼送来的人参燕窝等弄给允禄吃,因为每回受了伤,允禄的胃口就很差,尤其是天气愈来愈热了,他要是心血来潮想卯起来拗一下,那就根本什么都不肯吃,届时她又得喊天了。
满儿一来到床边,塔布即自动退出寝室,并阖上房门。
虽然话尚未说完,但他相信主子应该能够了解了。
“我扶你躺下。”
“不。”允禄终于出声了,声音却是恁般沙哑无力,难怪他都不愿意开口。
诧异地看著他疲惫的容颜,“为什么?”满儿奇怪地问。“你看起来很累了呀!”
“不会。”允禄拍拍床沿。“坐下,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