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你可别疑心。”玉杏笑道:“先生送我的,如果你嫌它碍眼,卖了它也成。”
龙凤样式、图形千变万化,可是同样质材、样式可就不多见——这分明是和将军的羊脂白玉腰带是一套的!先前在京师里,他曾经见过将军身着麟袍王服系着玉带上朝许多次,绝不会认错!——配玉带还需分官阶订式样,平民不许用的。
那么,这一块羊脂白玉佩怎么会到了先生手里?!是将军私下相赠的吗?
也不通!如果是的话,先生怎么马上又转手送人?!人粗心细的胡海想。
他假意捻酸吃醋道:“卖了先生送你的定情物,你舍得吗?”
玉杏噗吓一笑:“真是个醋罐子!卖就卖吧!”
“好!那赶明儿,我就拿去找买主。”胡海说。
第二日。
胡海拿着这块玉佩径自到沐刚面前细说原委。
认出自己旧物的沐刚惊呆了。“是我送他的没错……”沐刚为欧阳释去嫌疑,脑海一片混乱——这是多年前,他感谢青云的救命之恩,而在无以为报的特殊情况下送给青云的妹妹添妆的……
青云的妹妹!
最重要的一片关键总算卡上了凌乱不堪的记忆!他终于想起来了!她是青云的妹妹!一抹笑意浮现在沐刚的唇边,他全明白了!
怪不得青云——不!他记得她的闺名是明月——会‘驻颜有术’!怪不得会令人‘雌雄莫辨’!
“老天!我怎么会这么愚钝?!”沐刚哈哈而笑猛拍自己额头一词。
是了!兄妹模样厮像,让‘她’蒙混过去了!
突然想起的一个疑问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沐刚的欢喜——既然明月冒充兄长行走江湖,那么正牌的欧阳青云呢?!
心底猜着了八、九份的沐刚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叮嘱了胡海切莫传扬后,沐刚买回了原物;重新思考起这个‘柳暗花明’的新发展。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浮现,他要怎样才能找出答案来呢……?!
简守令、课农桑、开屯田……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上了轨道;沐刚一声令下,万众皆行。已经不需要她操心献计了。欧阳如此想道。
她觉得也该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
“子毅,南征大业已竟全功,我也该告辞了,就此别过。”她对沐刚提起离去之意。
心慌的沐刚问:“现在?!青云你怎么能忍心遽离?!”欧阳泰然自若说:“天下无不敬的筵席,陪你南征两年,我也想返回故乡,重拾闲云野鹤的田园生活。”
“云南百务待举,青云难道不愿助我一臂之力吗?”沐刚着急挽留。
她笑着谦让说道:“据我看来,云南的政策制度都已经打下了良好基础,照这样发展下去,政通人和并不难;也不缺青云这么一个吃闲饭的人。”
“既然青云在蜀地已无亲人,何不就随我在云南落地生根?!也好有个照应?”沐刚犹不死心,费尽唇舌想说服她。
“子毅,‘月是故乡明’。”她温和地坚持道。
更何况,女扮男装和他‘混’了这么久,几次差点没有穿梆也实属侥幸;
不趁早脱身的话,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玉杏好意搭救吗?欧阳心想。
和他朝夕相处、晨昏共度;她并不是无情的人,除了有些恼他的试探和不轨居心外,她是喜欢、欣赏沐刚的行事为人的,就像多出了一个兄弟或知己好友——如果自己真是男身自然可以不避形迹与沐刚结为莫逆;既然不可能如此,当然得小心警觉些,以免造成差池。
就因她对沐刚的感情已经太过深厚,为了不破坏两人之间的情谊,所以她得趁尚能自拔的时候早早脱身。
一次惨痛的经验已足以让她心惊却步……
明了她心意已决的沐刚再三挽留不成后,只得以退为进:“青云去意已坚,我也不敢勉强,只有悉听尊便——但是,你好歹也留至我的宅邸落成,喝完一杯水酒再走;不然岂不辜负义气相交的情分一场?!愚兄也断然不肯见谅!”
还有一个月的光景。他总会想出办法的,沐刚想。
没有什么不妥……欧阳思索半晌,点头答应再留一个月。
“趁这个闲暇空档,我再帮你开些滋补养生的药方,并配些药材。”她温尔浅笑,话语中掩不住真心的关切:“我不在的时候,也请沐兄多加保养身体,公暇之余别忘了自身健康问题,千万别自恃身体强壮,将小弟的叮咛当成马耳东风……”
沐刚唯唯是诺,心底却不禁怨怅——她对他看来并非无情呀!却为什么不肯为他停留?!难道说是嫌鄙他武人出身、学养不佳吗?
彼此俱怀心事的两人互道晚安,各自盘算着不同的未来——
※ ※ ※
西平侯王府落成,鞭炮鼓乐、悬灯结彩好不热闹。
除了圣上御赐的贺仪之外,远近各府官员也有亲自来贺的,席开三日分别为官宴、家宴。
第三日,是沐刚宴请部属、亲信的私人宴会,一整晚若有所思的沐刚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今晚同时也是饯别宴。
早已习惯沐刚沉毅寡言,不苟言笑性情的幕僚部属们颇能自得其乐,划拳行令猜枚无所不至,酒量好酒品雅的欧阳更是众人争相敬酒取笑的对象。
离别在即,素性磊落的欧阳可说是来者不拒,酒兴正欢浓时,还即席挥毫,草书‘饮中八仙歌’。
看在眼底的沐刚心底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即将散席时,欧阳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谈话拚酒之际,言语不禁有些谑浪诙谐、说了一个有关惧内武官的笑话。
“有一个武官极怕老婆,平常驰骋疆场时英武无比;偏偏老婆不买他的帐,叫他站着他不敢坐、叫他跪下他不敢站;这武官的惧内成癖已经成了众人笑柄,他本身也很烦恼。
结果他的军师就献了条妙计啦!“妇人皆为胆小弱质,必畏军威,将军您就召集部属操练,一定可以吓到夫人,重振威风。”
席上的将官听得聚精汇神,等着欧阳说出下文,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斟了杯酒自饮。“后来呢?”性急的人催促道:“哪有人笑话说一半的?先生真爱吊人胃口。”
干了一杯后,欧阳含笑道:“这武官一听觉得有理,便依计行事,召集了一班部属在自家门口操练,喝声震天,他的老婆一看,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不禁怒从心头起,当着众人面前河东狮吼:‘你这个老不死的!摆这种阵仗给谁看?!’”席间已有几声低笑逸出,因为欧阳先生模仿泼辣妇人的嗓音唯妙唯肖。
欧阳接着说:“这武官一看情势不对,顾不得众目睽睽便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说:‘请奶奶阅兵!’”举座哗然,一班高级将领有笑的、也有骂的。
“岂有此理?”
“先生的嘴真会损人!怎见得咱们武官一定怕老婆?!”有人抗议。
“咱们当中谁请过奶奶阅兵的?别装没事啊!”有人对惧内的同袍挤眉弄眼的。“去你的!你才请奶奶阅兵哩!”不甘被损的人回嘴逞强道:“咱家的黄脸婆要胆敢哼个不是,咱早就把她打成个烂羊头!”
“先生倒会寻咱们开心!太不够意思了!”有人把箭头指向欧阳。
“该罚!该罚!”众人纷纷鼓噪。“三杯!”
“太少了!”“十杯!”“三大海!”
“失言失礼,莫怪!”微酿的欧阳朗声而笑,拱手向众人陪罪.,“就罚在下对列位各干一杯吧!”
一直沉默喝酒的沐刚终于下定决心采取行动。
他唤人取来了御赐的西域美酒——由吐番进贡的陈年葡萄佳酿。这种酒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天仙醉”,劲道之强就不遑多论了。
金黄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半透明西洋琉璃瓶中,更显得光华璀灿,随着光线的跳动又转变为绪红澜艳,一打开瓶盖便酒香扑鼻引人赞叹。
沐刚缓声宣布道:“今天是宅邸落成的喜宴,沐某上叨天恩,认真说来也是诸位的功劳;今夜同时也是为青云的饯别之宴,沐某岂有吝惜御赐美酒的道理?!特地拿出来和诸位共饮同乐。”
他居心不良地微微一笑:“我先敬青云一杯。”
在沐刚的带头起闹下,欧阳马上成了众人敬酒的对象。
才刚被她嘲谑惧内的将领军官们乐得品尝这难得一问的西域美酒——顺便也报个小怨——一人一杯车轮战似地敬这位即将告辞还乡的“先生”。
‘不醉不休!’有人发豪语道。
不知道其中厉害的欧阳一笑置之,这种酒甘醇香甜像果汁似的,就算多喝了几杯谅必也醉不到哪去。
她错了!
沐刚冷眼看着她以一挡众,喝下了四杯“天仙醉”——他记得:酒量极佳的曹国公李文忠,只喝了三杯便酩酊大醉。
第六杯……第八杯……
迅速头昏眼花的欧阳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天仙醉”的后劲开始发作了,第九杯还未入喉时,她已经全身瘫软趴倒在桌上,并且弄翻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