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范仲禹则有恃无恐﹐吃定了范仲禹的助选人员大多是老弱妇孺。
这天﹐范仲禹的政见发表会不巧和周冲同一地点﹐一后一先。周冲的演讲颇具耸动魅力﹐听得一小撮人频呼过瘾﹐等到他说完﹐范仲禹的讲台也在对面搭好﹐听完周冲演讲的人似乎无意散去﹐准备再去听范仲禹的政见﹐好做个比较。
周冲的助讲员故技重施﹐末了的临去秋波依然是大声吆喝﹕“姓范的﹗不要买票喔﹗”
他们的政见是“除三害”﹐架设麦克风的瘦林啐道﹕“什么除三害﹖别忘最后一害是周冲自己﹗妈的﹗”
为了这句“不要买票”的中伤﹐蓉仙已经好几天睡不着﹐她颤抖着声音问瘦林﹕“麦克风可以使用了吗﹖”
瘦林讶异﹐“可以﹐范小姐。”
“请……拉我一把。”蓉仙低声道。
沉默并不一定是懦弱﹐但会被人误解是默认。
第一次站在众目睽睽的讲台上﹐蓉仙双脚颤抖﹐她打开了麦克风--“各位乡亲父老大家好。10号范仲禹以前没有买票﹐这一次也不会买票。”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发抖的声音﹐“我们的政治是出了什么问题﹖除了金钱﹑暴力﹑偏激的言论以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吗﹖一个从政近三十年的敦厚读书人﹐为什么得忍受这种流言污蔑﹖是因为他默默耕耘﹐不懂作秀﹖”
周冲的助选员用扩音机嚷嚷﹕“讲台语啦﹗台湾人讲啥北平话﹗”
蓉仙闭上双眼﹐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她又深吸一口气张开双眼﹐泪珠盈睫﹐“我和各位乡亲一样﹐祖先大多是一﹑两百年前由『唐山过台湾』﹐来自闽南﹑广东一带﹐在台湾落地生根﹐胼手胝足建立家园﹐怎么去分辨谁是台湾人﹖既然同在这块宝岛就是一家人﹐真要区别的话﹐也只有原住民同胞才配称做是台湾人。身为近代中国人﹐我们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不应该再分化﹑斗争。如果吵闹是民主必须的过程﹐那么﹐我恳请各位乡亲多一分理智﹐多一分慎思﹐选贤与能。谢谢﹗10号范仲禹也预祝周冲先生顺利当选﹐为民服务。”
蓉仙简短数话缓缓道来﹐荏弱娴静的神态吸引了众人注意﹐鸦雀无声之后是如雷掌声。
她向台下深深一鞠躬﹐所有的人都看到她双膝颤抖的情况。
为范仲禹助选的蔡里长精神抖擞﹐“太好了﹗范小姐﹗这番话说得让他们哑口无言﹗”
蔡里长转用台语说﹕“要讲台语﹖好啊﹗乎我甲伊拚一下﹗”
他站上讲台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大伙午安。刚才那位小姐是咱的议员——不是鱼丸啦——的大千金﹐一位真古意﹑不懂世事的查某囡仔﹐听到别人污辱伊老父才站出来讲话﹐请大伙搁再掌声鼓励一下﹗”蓉仙面红耳赤﹐听着蔡里长颇为满意地继续正题﹕“人在讲﹕『好酒沉瓮底』﹑『姜是老的辣』﹐等一下咱大伙做伙来听范议员的演讲﹐确实没澎风……”
当天晚上﹐范仲禹的竞选服务处人声沸扬﹐笑语喧哗。
“周衡这叫做『吃不到羊肉﹐惹得一身骚』﹗”
“他打的如意算盘﹐柿子捡软的吃﹐总算也踢到铁板子﹗”
“大小姐口才真好﹐才几句话而已﹐挽住了那么多民众听演讲。可惜﹗她如果哭的话﹐同情票会更多﹗”
“呸﹗什么时代了﹗用哭的就有票﹖不然你去请个『五子哭墓团』”来﹐不是更灵﹗”
“你娘咧卡好﹗乌鸦嘴﹗”
“啊﹗歹势﹗歹势﹗我讲不对啦﹗”
“该打﹗”
“乎伊死啦﹗”
众人兴奋不已﹐互相嘲谑﹐一扫过去几天的阴霾。
剑丰将BMW停在大门口﹐心里直犯嘀咕﹐老妈也真是不死心﹐送香烟随便请个人送就好了﹐硬要派我来﹗她大概指望我对范蓉仙一见倾心﹐天雷勾动地火﹐马上展开恋爱攻势﹗一个口嚼槟榔的男子晃到他面前﹐“请进来坐﹐里面奉茶﹗”
剑丰对他一笑﹐“我送烟来给议员﹐马上走。”
男子眼睛一亮﹐“哪有马上走的理由﹖大伙儿都是自己人﹐来﹗来泡茶﹗”
他转头唤接待小姐﹐“将这位先生大名登记一下﹐写个谢条﹗”
剑丰还待推辞﹐已经被拉住手臂﹐不得已只好入内一坐﹐接过众人奉上的茶及槟榔﹐同那位男子称谢。
周围的话题还绕着蓉仙打转﹐剑丰聆耳细听﹐弄清了原委﹐重新勾起了好奇心。
他在留名簿以及谢条上签上老爹何泰成的大名。举目四望﹐并没有符合老妈所形容的长发年轻女子﹐他忍不住问﹕“哪一位是范小姐﹖”
嚼槟榔的男子大而化之﹐随意说﹕“在里面打电话拜票的那位小姐就是了﹗”
略坐一会﹐剑丰起身藉故上洗手间﹐打算一探佳人庐山真面目。
蓉仙正好起身﹐站在木门内侧﹐搜寻着上一届的里长资料及开票纪录。
面对玻璃窗的是两位临时聘用的工读生﹐正用电话向选民拜托惠赐一票﹐其中一位黄小姐也是长发披肩。
剑丰信步踱来﹐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长发女子——门后的蓉仙﹐正好是在剑丰所见不到的死角。
他不由得感到一丝失望﹐长发白肤﹑圆润娟秀的范小姐的确令人望之可亲﹑平易近人﹔不过距老妈口中所描述的窈窕淑女﹑天仙佳人还有一段距离。
可见得老人家的好感﹐往往会美化事实。哪里找才色兼备的女子﹖剑丰暗忖。
他径自走出人味杂沓的服务处。
第三章
选举是外行人看热闹﹐舞龙弄狮﹑明星云集好不风光﹐放黑函﹑洒狗血﹐看得小市民们一吐怨气﹐好不过瘾。
内行人看门道﹐最后两天的全力冲刺﹐各家胜负已经可以看出端倪﹐对竞选连任的范仲禹也下了定论﹐默默守成的老议员和来势汹汹的周冲包定了火车尾与落选头﹐至于谁上谁下﹐则是不到最后关头势不能揭晓。
投票日终于到了。
一早﹐何泰成便坐立难安﹐不停打电话为好友催票﹐左邻右舍频频叮嘱﹐到下午无事可做时﹐就跑到范仲禹的竞选服务处等候开票。
相较之下﹐何李玉凤就气定神闲得多﹐她约好发型设计师﹑美容师﹐将自己打扮得容光焕发﹐才打电话召来儿子当司机。
剑丰不禁抱怨﹐“坐计程车就行了﹐还让我东奔西走﹗”
“不肖子﹗人家古代还有舍身救父母的呢﹗叫你送我一程就抱怨东﹑抱怨西的。”何李玉凤扬眉﹐半真半假骂道。
“好﹗好﹗只要别逼我见范小姐就成了。”剑丰讨饶。
“我知道﹗强摘的瓜不甜。”她无奈地说。
剑丰嘻皮笑脸﹐“弄得不好﹐还得吃上窃盗官司哩﹗”
“贫嘴﹗”她啐道。
剑丰开着新买的保时捷来接母亲﹐在美容中心引起一场骚动﹐年轻的助理﹑设计师交头接耳﹕“好帅喔﹗”
“哇靠﹗我也想要一件那种皮夹克﹗”
“很新潮﹗”
何李玉凤不明就里﹐直到儿子拍她肩膀喊了一声﹕“妈﹗”她才回 过头来。
看儿子的打扮﹐她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从哪弄来的这种衣服﹖”
全套义大利小牛皮夹克﹑皮裤﹑麂皮鞋﹐剑丰黑得彻底﹐集时髦﹑叛逆﹑邪气﹑帅劲于一身。
他摘下太阳眼镜吊在裤腰上﹐对母亲露齿而笑﹐“妈﹗可以走了吧﹖”
看到那辆黑色跑车﹐何李代凤发出哀鸣﹐“你干嘛开这玩意见来﹖你是打算去应征最后舞男吗﹖”
“妈﹗走啦﹗时间快来不及了。”剑丰轻松道。“等到开票后才去﹐就太没诚意了﹗”
何李玉凤气馁﹐数落道﹕“你以为你今年还是十八﹑九岁的小阿飞不成﹗”
“我的心还年轻﹗”剑丰涎脸说道。
“第287票箱回 报﹕10号137票﹐1号103票﹐2号32票﹐3号……”
“请再重复一遍﹗”蓉仙急急问。
“第273票箱开票数统计出来了﹗”王小姐放下话筒﹐将写好各候选人得票数的小纸条递出去﹐电话随即又响起。
“第几票箱﹖麻烦再说一次﹗”邻桌的黄小姐正跟另一个回报票数的电话奋战不休。
“喂﹖什么﹖麻烦你说大声一点。哪里﹖”另一位负责接听电话的李小姐﹐拿着原子笔蓄势待发﹐“第276票箱﹖好﹗请说﹗”
木板隔间的“机密办公室”内﹐四位小姐马不停蹄地应付接踵而来的电话报数﹐将每一个票箱开票情况送出到门外的总干事手中。范议员的支持者群聚在竞选服务处内外﹐屏息看着临时搭建的巨大告示栏中一格格填满的票数﹐并议论各候选人的差距。
“喔﹗你看﹐5号的票数开得很齐全哪﹗第一高票稳是他了﹗”
“没法度啦﹗伊的势面好﹐漫天撒钱﹗”另一位老者无奈道。
人群嗡然作响﹐大家的心情随着得票率高低而起伏。范仲禹一度和2号周冲形成拉锯战﹐七点多时﹐范仲禹的竞选服务处开始燃放鞭炮﹔依总计票数﹐范仲禹以八百七十三票的差距胜过高票落选的周冲﹐吊火车尾顺利当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