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绫的脸色由胀红倏然褪为苍白,眼眸泛起雾光,“妈……”对生母的畏惧使她像只见到猫的老鼠,四肢僵硬,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沈君亚准时来接紫绫与他共进“晚餐”,拜春雁的聒噪所赐,不到数秒便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骤然扬起的怒气像沙漠风暴般在君亚体内翻搅。
他迅速掌控住局面,稳住了紫绫摇摇欲坠的身躯,几乎可以碰触到她悲伤惊吓的情感。
君亚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冷然凌厉地开口:“男欢女爱是我和她的事,与你们无关!”
他森腾的怒意有效地令春雁闭上嘴。
君亚一字一句尖锐说道:“我家老头要是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社会想掌控一切,以财势向你们施压,那就是他老糊涂了!——我会让他明白这点的。你们请回吧!”
讶然无言的李氏夫妇偃兵息鼓,转身离去。
紫绫怔怔望着父母亲的背影,只觉得心都快碎了。
她知道:自己并不受父母喜欢、疼爱,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受到被父母所排斥、厌恶的悲苦。泪珠悄然滑落,她连忙拭去,强咽下喉间的酸楚苦涩,振作起精神来。
沈君亚阴骘地沉下脸色。他很清楚谁该为这出闹剧负责。
该死的老头!他居然能把时间捏拿得丝毫不差!该死!他诅咒父亲也诅咒自己。
第八章
沈君亚旋风似地闯入沈氏大楼的权利核心,不等接待小姐通报便直达电梯,闻讯而来的保全人认出了这位深沉难缠的少东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急电给特别行政助理汪丽文秘书。
“沈君亚先生要见总裁,我们不敢作主也拦不住--现在沈先生在电梯里,要不要将电梯停下来?”保全人员报告。
“不用了。”汪丽文沉稳回答:“父子见面又不是什么大事,别紧张兮兮的。将保全人员撤回各楼层自己岗位去罢,我来处理。”
“是。”值班人真松了口气,解除警备状况,收兵回营,人声杂遝的景象即时恢复平静。
“贵客临门了。”沈长峰扬眉道。
汪丽文微笑,“我去准备奶茶。”
自幼跟着父亲来办公室玩耍的君亚最喜欢喝的就是伯爵奶茶--欸!那真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吗?汪丽文纳闷着时间流逝的速度。
一脸阴霾的君亚在看到沈长峰从容以待的神态时,瞬间放松了紧绷的身躯与脸部的线条。
戴上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沈君亚礼貌地叫声:“爸爸。”过于谦恭的语气近乎反讽。
“坐。”沈长峰和颜悦色地摆手说,“有事吗?”
看见久未见面的儿子顾盼神飞、仪表俊雅,沈长峰不禁在心中喝采,心绪随即又转为黯淡--如果这小子的脾气不要这般冥顽的话,他也不需如此劳心。
沈君亚不答反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异性交际又变成了‘上达天听’的头条新闻?!”
沈长峰不动声色,“我们讨论的是你脚踏两条船以及双性恋的绯闻吗?君亚,我不是那种开明宽容的父亲!”
君亚冷笑,他也不是什么孝友恭顺的好子弟。
伸手拿起桌上的鱼形玉纸镇把玩,君亚懒洋洋地说:“原本只是一时高兴,逢场作戏罢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反常态将事情闹大?是想‘提醒’我什么吗?”
譬如,利用“罪恶感”逼他对紫绫负责?君亚想。
“你不是最擅于跟我分驰反道的吗?”沈长峰眼中闪过光芒,嘴角扬起补充说道:“譬如破坏雁雪的婚事?!”
习惯跟父亲唱反调的君亚脑海中如沙盘推演着各种可能,垂睑端详着掌中玉质温润、古色古香的鲤鱼,长而直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阴影,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就这么简单?降罪在他人身上来惩罚我的良心?”君亚柔和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您或许在期待我发挥‘骑士精神’,对清纯的少女负起道义责任……或者干脆‘违背’您的意思,娶她为妻来忤逆父亲?”
沈长峰深深地望着儿子一眼,缓慢而苦涩地说:“不!这种‘欲擒故纵’的方法根本治不了你--天晓得你是怎么办到的!总是有办法将局面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激烈地提高声量,“陷害你结婚?哈!你八成会跑到旧金山去找个同性恋注册结婚!”他指的是伊莉莎的报导。
沈君亚慢吞吞发表意见,“我比较偏好东方脸孔。”
沈长峰为之气结,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别让愤怒破坏了慎密的计划,环环相扣的布局,若有一着之差全盘皆覆。
他略表不耐挥手说道:“我没兴趣插手妨碍你的感情生活!你可以走了!”
原本状似悠闲的君亚陡然暴露出凌厉森然的怒气,“既然如此就松手!别对她的父母施压力!”
沈长峰微笑,“你会在意吗?”他径自摇头否决:“不可能!你没有那种良心,只不过是因为小丫头泪眼涟涟破坏了你游戏的兴致,对不对?”
紫绫苍白的脸庞和漆黑的双眸,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在君亚眼前,他捏紧了手中的鱼形玉纸镇。
“计划被人破坏的滋味不好受吧?”沈长峰嘲弄道:“儿子!别干扰我对雁雪的安排!”
单手执起变成微温的奶茶,君亚从容饮下后才站起身来,“别迁怒于无力反击的弱者,那有损您的一世英名。”有礼的恭维隐含刻薄的挖苦。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是自然准则。”沈长峰笑吟吟地说。“总得有人牺牲做替罪羔羊吧?”
君亚手中的鲤鱼玉器同时滑落,无巧不巧地撞击桌角,清脆的声响如金石相击,鱼形玉应声破裂,碎片散落在长毛地毯间。
君亚欠身致歉,愉悦且具恶意地说:“一时疏失,请包涵。”
沈长峰眼睛眨都不眨,“小玩意罢了,无所谓。”他语带双关:“反正我也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别再干涉你妹妹的婚事。”
交换条件是雁雪的终生?君亚怒气森腾,自我嘲弄地说:“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确定我们之间的父子血缘,同样自私、冷血,不惜践踏他人。”
一抹感伤跃过沈长峰锐利双眼中,瞬间又消失。“别激怒我!儿子!”他沉声警告:“你会破坏我宽宏慈善的好心情。”
这不啻是个让步,沈君亚闭紧双唇,吞下愤怒的语句。“仁慈的人有福了!”
他转身离开,视线迎上了汪丽文温和了解的眼神。
“丽文阿姨,你煮的奶茶跟以前一样好喝。”君亚微笑说道。
“谢谢。”汪丽文笑着答:“而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会说话。”
她望着他走到电梯旁,心中忧喜参半,什么时候,这对个性雷同的父子才能达成和解呢?汪丽文揣想。
总裁室内。
沈长峰顽强的表情陡然松懈下来,露出了刚打完仗的倦态--儿子愈长愈大,他也愈来愈老;如果再不加紧进行的话……。
“丽文,帮我煮杯咖啡来。”他吩咐道。“对了!将这玩意儿的价钱填上帐单寄给那小子--向他索讨原价的两倍算是升值空间。”
汪丽文噗哧一笑。
“是。”这些钱对老板不过九牛一毛,将来还不是得留给君亚兄妹?偏偏要这么丁是丁、卯是卯的,她不觉好笑。
跟随老板多年,她习惯了富可敌国的老板近乎悭吝的节俭省用。日常衣食甚至比常人更简单。跟着老板见过不少世面的汪丽文发现:愈是根底扎实的望族世家反而愈懂得爱惜金钱,用其当用,省其当省。
而那些只懂得在家中摆金马桶、金床金椅、金盘金碗的所谓“企业家”,往往是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汪丽文想。莫怪人道:“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
沈长峰蓦然发出轻笑,喃喃自语:“值得。真值得!”他有多久没见过儿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真想见见那位李紫绫小姐。沈长峰暗忖。
情绪陷入低潮的紫绫变得沉静寡言,经常带笑的双眼转为悒郁,常以一种令人难解的思虑,盯着沈君亚发呆。
当君亚劝慰她时,紫绫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悲观语气说:“我想,你大概不想再继续了……”
“还没开始就想结束?!”君亚扬眉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紫绫无精打采的为吉儿准备狗食,简单回答:“第六感!”
君亚哂笑,捧起她的脸蛋亲吻额头、鼻尖,愉悦说道:“是吗?你放心!我们之间还有得磨呢!”
她黯然不语,是呀!沈君亚以超级的耐心迎合她的个性,逐步编就一张绵密温柔的情网,可是却在她满心情愿陷身其中时变生枝节,她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那里有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印证了一句“好事多磨”的结果?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