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上,他是有专业领域、受年轻学子欢迎的传道、授业、解惑者;婚姻上,他有个人人称羡、知性十足,却和他分隔两地的美丽妻子;在灵魂底层,他是个受不了束缚、想望自由的男人。在这女孩面前,他是不愿停泊、稍不慎便将面临惊涛骇浪袭击的舵手。
美丽的浪花因冲击而成。然而,这短暂的美丽却常要人们付出极大的代价,不只是决心,更须有玉石俱焚的准备。唯有经过生命的某种历程才能体会这点,因而,不能轻忽。
“我不在乎。”她执拗口吻带着孩子气。
“我结婚了,有小孩了,你也不在乎?”
他渴望航驶平静无涯的大海,自由而安全。
年轻时,他也有过驰骋刺激骇浪的冒险精神,而今,有的只是不该的眷恋。
一个男人,走到了某个既定阶段,终将发现生命其实没所谓的尘埃落定,日复一日的生活模式,让他不再需要耗费过多精力追寻理想,期待的喜悦渐渐少了,连受伤似乎也不再容易,稍不慎就会让自己如摆钟过活,如此过下去。若有目的地,大概是人类一致的死亡。
佟童强行要侵扰他已成制式的生活,理智不容他越轨,但,习惯了关心每个支持他的学生,要戚傅言无视她对自己的冲击是不可能。
她灿烂的笑颜会是许多人人生途中一处赏心悦目的风景,对他而言,是眷恋无限,拥有太难。
“是的,我不在乎。”她语气笃定,继而眸中扫过一抹迟疑。“你不爱她,对不对?”
“你相信我会和一个我所不爱的人结婚吗?”
“我……”她嘴唇微颤。尽管想自欺,却很难。看见她蒙上雾气的眼眸,他的心不由动摇了,喟叹一声,除非自己的心先死了吧,否则怎能狠心地要她死心。
他伸出手,将她揽到自己的胸口上来。
“为什么不去喜欢那些和你同年纪的男孩?”他心疼她的痴。
“我也想啊,但我做不到,除了障叔,我就只喜欢老师。”
“那么就去告诉他,告诉你的障叔叔你有多喜欢他,他比我有资格给你幸福。”
她靠在他胸膛上望着大海,幽幽地说:“我曾听一个人说过:‘我不是基督徒,但我相信圣经上说的——请不要惊扰了你所爱的人’。只要他过的幸福,我也就满足了,郁茹是他想要的幸福,我……”她鼻音浓重。
你却已经惊扰了我。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
“老师,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他要她放手,她就放,然后带着爱慕守候一旁,不再打扰他。
“我怎会不喜欢你呢?”他会选择教职的原因,绝大半是他喜欢和那些大孩子相处,他也曾有过彷徨的年少,深感到年轻的生命需要有经验的人给子鼓励,因而,他乐于分享他们的喜悦和哀愁,但,他没想过和佟童衍生出不伦的情感。
“你知不知道,喜欢和爱有不同的定义,也有不同的类型?”她对他的情感是何时开始的?
一开始,她和那些为情彷徨的年轻孩子似乎无异,不同的是,她总独来独去,带点惹人怜的羞涩,说起她的障叔,眉宇之间总会流露出一抹不适合她的黯然,他以为年轻就该无忧地挥洒青春色彩,为抹去她脸上的忧愁,他着实费了点心思,直到最后,他来不及阻止她变质的倾慕。
“不管是哪一种,我不在乎,就算是同情、怜悯都好。”她仰起小脸。
“我下个月就要去东京了,你也要毕业了,以后……”趁现在还来得及。
“老师要去日本?旅行吗?”她扯住他的双臂,惊问。
“师母在日本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此断了吧。
“你要去和她团聚?”她不愿相信。他说过他们理念不合的,他热爱台湾,所以对她的催促向来置之不理。
“是的。”何苹是个有企图心的女人,他们夫妻分隔两地也有四、五年了,现在两人只剩下一纸证书的关系,若非共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他还真怀疑他们是否相爱过。看见佟童,他就想到跟着祖父母住在南部的女儿。对她,也许存在着某种移情作用吧!
为了女儿,他愿意给自己的婚姻一次机会,也希望佟童在他离去之后,视野自然会变大,但愿这孩子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落寞之情溢于言表,佟童不懂,为什么她喜欢的对象都无法接受她。
他转身,面向大海。
她凝视着他的侧影,心感凄恻。
步下讲台的他,少了活力,多了沧桑,一个不再年轻、不算俊逸的平凡男子,她为之动心。今天的老师看起来好忧虑,不再是台上侃侃而谈的博学者,也不再是被同学簇拥的咨询师,哪个才是他真实的面貌?
落日即将消失在海的那边,天将夜,最是黄昏时分,她别开头,不忍看他模糊的身影,大海上有着帆只漂浮,是归航吗?
凄凉的氛围,教她想哭。
也许,永远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港湾了。她想。
※※※
“唉,你上网看了没?”
“噢!你说G大戚姓教授和T大新闻系四年级女学生的那件绯闻啊?”
“对啊对啊,我也上去看了,真想不到戚老师是那种人!”
校园里到处是七嘴八舌地讨论。
“我真佩服他们,师生恋又怎样?婚外情又怎样?爱情无罪。”
“无罪才有鬼咧!有种就不要缩头缩尾的,他们敢公开恋情吗?不敢。现在被揭发了,敢出面承认吗?不敢。喝,听说男主角还逃到日本去了。”也有这类的激辩。
“喂,你上网看了没?”佟童考完毕业考,被拖到无人的教室,方楹脱口急问。
“连你也要八卦?”佟童白她一眼。
“我八卦?我关心你耶,虽然网上没公布绯闻女主角的名子,但很明显,本校新闻系四年级佟姓女学生,还能指谁?”
“没错,就是我,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小姐,你真执迷不悟耶,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嘴巴长在别人脸上,讲出来的话有多难听你知道吗?”漫天飞的流言实在可怕。
“我只知道他走了,什么也不说的就逃走了。”佟童眼里闪着泪光。
“走了也好,现在只要你顺利毕业就谢天谢地了。喂!你没跟他怎样吧?”
“还能怎样?最坏也不过像他们所说的以身相许。”不能哭,她告诉过自己要尊重他决定的。
“不会吧?你……”方楹哑口无言,不禁翻翻白眼。难怪人家说双鱼座的女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真受不了。
凤凰花开的季节,佟童从深锁的窗里望向窗外模糊的世界。
※※※
“爱,就是要爱到心痛为止吧?”我不禁也要这么问了。
望着他的背影,一股凄恻惶然的忧伤从我心底升起,而他只是静静地吹吐烟圈,烟头在雾里闪熠,缭绕的烟雾中,我的视眼模糊了。那天,我看到完全陌生的他,望着大海,深锁眉头,自由才是他想望的吧?一个射手座男子,我深爱的老师,别了。
——给我亲爱的健哥哥
骐健穿着浴袍,拿着毛巾擦拭头发,顺手按了电话答录机的听取键,悠闲地往电脑前的舒适大椅坐去。
你有五通留言:
“骐健,早就拿到硕士学位了,也该回……”是郑连璎,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他的母亲。
他不耐地侧身,伸长手按键跳过。
Antsy,IamSmiley.Wewillthrowacocktailpartydoyou……”无谓地应酬,他又按跳键,漫不经心地移动滑鼠。
“大医生,忙什么啊?我们快四年没见了吧?”是佟恩?!骐健溢出微笑,留心倾听着:
“本人我现在在台中的一所技术学院教电脑工程,原来啊,当夫子并不如想像得乏味,我可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男老师喔,有不少女老师对小弟我传达爱慕之意……”
佟恩就是那种带点豪侠气派的男孩。听他兴致勃勃的语气,骐健猜想着他的性情八成未变,开朗活泼,骐健的笑意不自禁加深,他想念着佟恩温煦的脸庞和明朗的性格。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台湾留学生聚会里,莫名的好感在骐健心里滋生,他知道用“同是台湾人”并不足以解释自己对佟恩的亲切好感。他喜欢佟思朗俊的气质,无心机的笑容,接近他时,总能让人感到某种难得的幸福和快乐。
认识郑骐健的人都曾约略感到,挺拔俊逸的他就像上帝精制的艺术品,即使是傲慢的欧美人也难免会因他的出现露出赞叹,帅气且优秀的东方男子在白种人的印象中并不多见。翩翩风度的郑骐健更是东方人的骄傲,人们会被他的气质所吸引,喜欢上不吝惜表现友善的他,但纵使是与他再亲近的友人,最后仍会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距离感;任谁都要怀疑,他和人们的亲近究竟是形式上的礼仪,还是人们期待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