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抽回手,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眼泪,正由她的脸传到他手上……
两人不知道的是,这泪水正一点一滴地开启了他心中潜藏的锁。
「明哥哥!」一道怯怯的声音,打破了十三师徒之间无立言的心灵交融。
明笑生缓缓开口:「姑娘只怕认错人了!」
十三抬起脸,如无依的孩子。「您不要十三了吗?」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滑下。
为什么,她的泪水竟让他心绪如此激动?
勉力定了定心神,他拉起她。「不是我不要妳,而是我早已忘了从前!」颐了下,他接口又道:「泪水并不适合妳,请妳不要再为我这样的人流泪了。」
他真的一点也没有变,十三驯顺地点点头。「师父说的,十三一定遵从!」说完,她抹抹泪,露出只为他而生的浅笑。
小宛在一旁见了,心中一动。「现下已近晌午,姑娘就留下来一道用饭吧!」
十三瞧住师父……
「倘若不赚粗茶淡饭,就留下来吧!」他没有拒绝。
十三的心暖了起来。这表示他肯原谅她了吗?
小宛手脚俐落,很快就备好四菜一汤。
「我来为妳添饭吧!」小宛如小屋的女主人一般,主动为十三添饭盛菜。
「谢谢妳。」十三接过陶碗,眼神不由自主地冷锐起来。
席间,小宛更与明笑生有说有笑,为他添菜盛汤,一如妻子。
十三备受冷落。
「我可以喊妳一声姊姊吗?」小宛瞧住她,甜美的笑容中有微微的自得。
十三笑了起来。「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权力容易让人心腐败。」停了停,黑瞳在剎那间泛起了惯有的杀气。「我想,我还是喜欢别人喊我一声教主。」
小宛让她冷厉的气势所慑,一时哑口无言。十三的眼神让人忍不住害怕!
「妳的良善也教权力给蒙蔽了吗?」十三耳边徐徐传来一句。
十三迎上师父的眼。在他澄明的眸光下,她竟有些心虚!
是他改变了,还是她?十年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的心一日冷过一日,她知道!然而,这不正是他当年的嘱咐吗?
「您曾经说过,乱世之主必须冷漠无情,十三一日不敢或忘。」她答。
两人对峙半晌……
「也许,当时我错了!」他轻言道。
「师父是责备十三吗?」
「早已遗忘的事,又何来责备?」
十三心头顿时伤心难忍,起身奔出屋外,他很快地追了出去。
「明哥哥……」小宛在他身后喊,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来到竹篱外,十三回首。
「您知道吗?十三从没想过,遗忘会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心底轻轻叹息。「小宛是个好姑娘,请妳不要伤害她。」
原来,他也感受到她含悲的杀意吗?「您只有这句话对十三说?」
挡在面前的石头必须铲除!难道,他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要违背?天下还有什么可信的呢?他是她的天吶……他怎能轻易就取走她的一片天呢?
「也许,妳不该再到这里来!」
十三没有哭!她只是用很悲伤的眼神,凝视这张她永远遗忘不了的容颜……
最恨多才情太浅。下一刻,十三翻身上马,很快的消失在树林间。
夜色下,一条黑影了无声息地朝明教分堂而来。
博啸大为太原分堂的香主,武艺仅次于左右护法,为分堂中武艺日圣高明者。
饶是如此,睡梦中的他,仍没有察觉一股凶残的杀气正直逼他而来!
房门了无声息地推了开,黑衣人倏然点亮房中的烛火。
傅啸大一惊,右手直取过床畔备剑,一个俐落的翻身窜出窗外。
黑衣人冷笑几下,从容地尾随而去。
一身单衣的传啸天,就在房前的院落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此地是明教的太原分堂?」趁着一丝空档,傅啸天厉声开口。
黑衣人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他索性停了下来。
「你想与明教为敌?」这一次,黑衣人纵声狂笑。
「与明教为敌?!不,这不是我最终目标。」
「那你……」
「我的目标是杀了明教教主!」语罢,他再次狂笑起来,一张面孔阴鸷危险。
「先过我这一关吧!」话甫落,傅啸天捉剑刺了过去。黑衣人从容地翻身闪过。两人交手不到十招,博啸天就死在黑衣人剑下!他轻轻来到傅啸天面前,蹲下身,将手覆上他双眼……
「你暝目吧!」很快的,三十来名家丁涌至香主房前……
「香主……」众人眼见博啸天死在血泊之中,又惊又怒,一时难以置信。
「快追!」其中一人开口。众人如梦初醒,捉刀在四周重重搜索起来……
黑衣人立于屋脊,冷眼瞧着众人。「快看,人在屋顶!」终于,有人发现他的存在。黑衣人一点也不着急,冷笑数声,施展上乘轻功离开。
转眼之间,他已在数十丈外!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人了。
下一个,就是十三!在他心底,再一次浮上一张小小的面孔:那一年,她立于梅花桩上时,他告诉自己,有朝一日,定要成为她的对手。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办到!雨很大,十三跪在小屋之外,一动也不动。这样淋着大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师父,您真的打算从今以后再也不见十三吗?十三的心,比十年之前更绝望!蓦地,门扉轻轻开启。师父……您终于肯见十三了吗?明笑生撑着油伞来到十三面前。「妳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只要师父肯认十三,原谅十三,跪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年来,盘据心底的,始终是他坠崖那惊心的一幕。
「我的原谅对妳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当年,师父若非为了救我,又怎会坠下百丈深崖呢?」
他沉默无语,精睿的黑眸中有深思的光芒。
「起来吧!再这么淋下去,要受凉的!」他伸出手。
十三盯住他伸来的手,却迟迟未起身。「您,原谅十三了吗?」
「一个人要如何原谅已遗忘的事呢?」他轻轻叹息。
「不……」十三叫了起来。「我不信您已遗忘一切,我不信!这小屋建造的方式和您从前居住的地方相同,难道是巧合……十三不信您……您……」
「说起来也许很难令人相信,但当初建造这里的时候,凭的只是一种直觉!」
闻言,十三不由得心头浮上酸楚。「师父对一座建筑都有这样深的眷恋,为何对人竟能如此无情?」她仰着脸,却看不清他的脸庞。
模糊视线的,到底是雨还是泪,她早已分不清!
殊不知,她的话在他心头起了目涛,脑海中似闪过了些什么,却又看不清!
十三见他始终无言,心头起了一计。她要逼他承认自己,她不允许他逃避!
下一刻,她微一凝神,暗暗凝聚了内力……
「师父,得罪了!」话起的同一瞬,她双掌一翻,直逼向他胸口!
出自于直觉,他将油伞-拋,伸手接下这一掌!
霎时,巨大的一股力量逼得十三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这惊心的一幕,在他心底爆了开来:
「妳……这是做什么?」他扶起她,黑眸掠过复杂的光芒。
「任何……是以教您……承认十三的法子……十三都愿意一试。」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傻!」话甫落,他抱起她走人屋中,将她放在床榻上。「任何足以致死的法子,都不值一试!」他薄怒地道,眸光直盯住她朱唇上,那一抹教他心惊的血迹。
十三却满足地笑了。「您终于肯责备十三了!」
他盯住她,好半晌没有开口。
「换上衣衫吧!」他取过木柜里干净的一袭白衫,然后背过身。
衣衫上有他的气味!十三缓缓褪下湿衫,来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
「您爱十三吗?」她把脸贴上他背脊。
他浑身一震,没有回答。
「不爱吗?那也无妨!只要您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十三便满足了。」语罢,她放开他,着上白衫,面上的神情既欢喜,又带点心酸。
「妳的内伤,重吗?」他问,转过身来,目光中满含歉疚。他无意伤她。
「碍不了的!」
「那么,今晚妳就留下来调息。」
「多谢师父!」她露出极浅的笑,心酸之极。
是因为师徒相恋属大逆,所以他才拒绝吗?还是,他从来没爱过她呢?
经过一夜的调息之后,十三的内伤已大为减轻。
甫出门,十三便迎上小宛微怔的面孔。
「啊,妳在呀,过来和咱们一块儿用素粥吧!」小宛勉力抑下不悦,端起一只陶碗。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你们吃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她说着,对上那一双始终教她揪心的拟眸,然后走出屋外。
她打听过,小宛是村里的人,时时来帮忙师父应诊,村子里的人都将两人视为一对。
「等一等!」他来到屋外。
「十三明日再来看您!」她回首,撑出一抹微笑。
「不,我过去,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妳。」
「现在不能说吗?」
「一有决定,我会立刻告诉妳!」
「那么,十三等着您了!」语罢,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追逐着她的那一双黑眸底,云雾翻覆着……
眼看着,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