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安娜茫然不解。
「歌谱。」
「喔,没有。我下午带回家了,我没想到你会马上要看……」
楚捷打断安娜的话。「走。」他站起来。
「去哪里?」安娜很难跟上他思想的步调。
「去拿歌谱。」他不由分说地拉安娜的手,把她拉离座位。
安娜直觉的抓起皮包,无法立即从讶异中恢复过来。楚捷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无视于她和其它人的感受当然很不礼貌,但是吴老板和骆总监似乎不以为意,他们好象已习惯了他的突兀,丁香则一睑的错愕。
「可是……」安娜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楚捷拉着走了。她只能转过头去,稍微挥动她抓皮包的手,默默和吴老板、骆总监、丁香道别。
她感觉萨克斯风的声音突然听得很清楚,可能是低声在聊天的客人们同时消音。她的眼睛不经意瞄到一桌三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她们都抿紧嘴以嫉护的眼光看她。她心里打了个冷颤,眼睛不敢再乱瞄,好怕射向她的那些嫉妒目光会把她刺成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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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捷没有拉她往PUB的门口走,而是拉她上舞台,走过舞台的边缘进后台。后台简单得很,只有一个梳妆台和一个衣架、一面长镜子。
「欸!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她实在有够迟钝,他都拉她走出后门了,她才想到要抗议。「你知下知道你这样很没礼貌?」
「他们没有征求我的同意,突然塞了一个女制作人给我就有礼貌吗?」他放开她的手,从他裤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路边一辆重型机车座位下的置物箱,拿出一件黑色的薄外套穿上,然后再拿出全罩式的安全帽来戴上。
安娜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他。路边一整排都是机车,他把他两边的机车都挪动一下,让出一点空间,他才能顺利地把他的重型机车牵出来。
他是个天生的leader,一向都是。即使当年他只是她家司机的儿子,他也稳稳的掌控指挥权。她并非是毫无主见的人,但总是自然而然地听他的。
他坐上摩托车。「妳开车来的吗?」
她摇头,抿嘴。自从出车祸后,她就不开车了。
「上来。」他看着她,头指向后座。
「啊?」她又愣了一下。「我没有安全帽。」
「无所谓。」
「被警察抓到不是要罚钱吗?」
「罚就罚。不然,」他微露笑容。「跑给警察追也满有趣的。」
「不行,」她紧张地说。「加速逃给警察追会被警察当成逃犯开枪。」
这次他笑得露齿。「这个主意不错,楚捷半夜载女人飚车被警察枪伤的新闻上了社会版,说不定我能因此知名度大增,咸鱼翻身。」
「你的名气很响亮呀!我在新加坡接触过的流行乐界人士每个都听过你的歌。」
「我以前的确曾经声名大噪过,」他自嘲的冷笑。「现在我的歌迷只剩下来PUB的那一小撮人。」
「不见得,我相信你有许多歌迷等着你出新专辑。他们也许是学生,晚上要念书做功课,不能去PUB听你唱歌;也许是上班族,工作一天很累了要回家休息;也许是家庭主妇被孩子缠着无法脱身……」
「好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妳预备站在这里跟我争辩到天亮?还是现在就去拿歌谱开始工作?上来。妳家在哪里?」
「石牌。」她回答。
他的耐心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及格,没有随着年岁增长而递增。
安娜无奈地跨上摩托车的后座,幸好她穿著长裤方便跨坐。他的摩托车看起来有点脏,她的白长裤待会儿恐怕会变色。「欸,万一碰到警察,罚单我付,你别硬冲。」
「安全帽妳戴。」他把安全帽送到她面前。
「不,你戴。你目标比较明显,我躲在你背后。」
他戴上安全帽说:「过十二点警察才会出来拦车做酒测。」他瞄一眼他银色的手表。「我们还有半个钟头。」他发动摩托车。
「等一下。」她急着问。说来好笑,长到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搭摩托车。「我的手要抓哪里?」
「这里。」他的双手往后伸,抓到她的双手,然后把她的双手抓来挂在他腰间。
她觉得这样不妥,想缩回手,但是他一催油门,摩托车就往前冲,她吓得赶紧抱住他的腰。他摩托车的后座设计得比前座高,她因而不自主的向前滑,和他靠得很近。她想把屁股挪后一点,可是车速好快,她怕掉下去,又怕会摇晃车身造成危险,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尴尬地任她的胸贴着他的背。
她不怪他没认出她,毕竟他们已分别十三年,她的体型和面貌又都有些改变。可是他刚认识一个女人,就拉人家的手上他的摩托车这样贴坐着,实在太随便了!他干过多少次这种事?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女歌迷一定不少吧!他对她们抱持什么态度?来者不拒?
他的头往后倾,被风吹得飞扬的长发飘到她脸上。「我好象听到磨牙的声音。」他的语声含着笑意。
她的胃猛地一缩。他的耳朵有这么灵吗?他想起什么了吗?小时候她每次气他气得牙痒痒的就磨牙。
「你的头发有一个味道。」她希望能转移话题。之前她期望他能很快就认出她,那表示他不曾忘记她。现在她不想让他认出来了。他爱嘲弄人的死性子丝毫没改,要是让他发现她这几年来的努力全是为了接近他,和他合作,他可能会笑她笑上三十年。
「尼古丁的味道,PUB里不禁烟,我自己也抽烟。」他放缓车速,腾出一手来把他的头发塞进他的衣领里。「会冷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还在想他的头发上是什么味道。那不是尼古丁的味道,她闻过那种味道,但一时想不出是什么味道。
「会冷吗?」他大概以为她没听见,再问一次。
「还好。」
一个秋飚刚扫过台湾,夜晚的台北盆地凉爽宜人,但骑在摩托车上吹风就有点凉了。
「哼哼妳为我作的曲子,妳填词了吗?」
「填了,可是我不很满意我作的词,我想应该可以改得更好。我在想,也许等到你唱的时候,我就可以把那个感觉抓出来。」
「什么样的感觉?」
「失恋。」
他没有接腔。她只看得到他的后脑勺,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突然的沉默,似乎在回味他的失恋滋味。
她没有磨牙,只是咬了咬牙,便决心追问。
「嘿!你怎么变哑吧了?曾经凄楚悲痛的失恋过吗?那么你一定能把我的歌诠释得很入味。」
第二章
摩托车经过士林的时候开始下雨。雨不很大,但也足以淋湿衣裳。
衣服湿了加上冷风一吹,安娜冷得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地抱紧楚捷的腰。
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将近两年,几乎天天玩在一起。分别十三年后,他竟然没有认出她,她当然相当失望。也许他离开她家后就忘记她了,她却一直将他挂在心上。妈妈不幸丧生后,他甚至成了她活下去的目标。
她必须向他坦白,告诉他她是谁吗?不!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倒要看看,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认出她来。
如果他曾对她有深刻的印象,如果他还存留着当年的回忆,不管她是不是跟着继父改名换姓,不管她的容貌是不是略有改变,他都应该跟她心有灵犀。
他说过她是他最好的朋友,言犹在耳,如今却对面不相识,教她情何以堪?
该怎么继续面对他?装傻吧!等待他觉醒,等待旧时的记忆唤醒他。
「石牌快到了,怎么走?」他在红灯前停下,略转过头去问她。雨更大了,雨珠沿着他的全罩式安全帽流下。
「下一个红绿灯左转进义理街。」
安娜住在外祖父留给阿姨的旧房子。外祖父只有两个大儿,她妈妈已殁,只有她这个女儿。阿姨在新加坡已有个三岁的女儿,目前怀第二眙即将生产,超音波显示仍是个女儿。她回台湾前阿姨曾经开玩笑,要她有空找人去堪舆外公外婆坟地的风水,看看为何子孙阴盛阳衰。
两层楼的小洋房位于一栋大楼后面的巷子里,巷子不大,靠边停一排车后,所余的巷道只容一辆车小心翼翼地缓慢开过。
小洋房更少有四十年的历史,当年可能曾经引人艳羡如青春碧玉,而今已成为风华将尽的半老徐娘。
一下车躲到小小的门檐下避雨,安娜反而打个喷嚏。
「妳会感冒,赶快进去换衣服。」楚捷拉开安全帽的面罩急声说。
「你的衣服也全湿了,进来躲一下雨吧。」她开门锁,把门推开九十度。「摩托车牵进来。」
「方便吗?」他抬眼看她家,一、二楼全都黑漆漆的。
「方便。」她抱紧双臂,冷得发抖。
他把摩托车骑进大约只有三个停车位大的小院子才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