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个问题恐怕比其它所有的问题都大。"萧太后沉重的说。
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玉瑶不安的问:"什么问题?"
"凌飞被挞哥俘虏的时候,挞哥用奸计攻城害死。他爹,他一有机会就会割下挞哥的人头祭拜他爹。他对我们的敌意势必比以前更深。以他的脾气,很难说他还愿不愿意与你成亲。"
玉瑶忐忑了一夜,根本睡不着。趁黎明之前。她不顾母后叫她暂缓两天.等凌飞气消了些再去看他的命令,偷了一套军士的衣帽就走向死牢。
她能够体会凌飞的心情,她母后要是被宋军杀害,她也会很难受。现在她并不想奢谈婚事,只想去安慰他。在这种时候,她相信他需要一个爱他的人陪他。
可是,她的立场有些尴尬。挞哥不可能私自出兵,当然是经由她母后的授意或同意,才去攻打澶州城。这点凌飞当然也知道。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挞哥的人头。如果要得到的话,他恐怕也会拎她母后的人头去祭拜他爹。如果凌飞将对她母后的恨转移到她身上,她也不会意外。
人生真是充满了变数,一波末平,一波又起。辽宋两国的和平出现曙光,凌飞也爱上她了,却又蹦出他爹死于辽军炮火这样无法转回的问题来。她和凌飞的情爱怎么会这样曲折?昨天之前,她还抱着他们有情人终能成为眷属的希望。现在,以她对凌飞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己微乎其微,她的希望很可能转为绝望。
无论如何,她还是爱他,还是希望能尽量帮助他。就在这一夜间,她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懂得去为他想,懂得深人去想事情。母后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是到了她该长大、该成熟的时候了,只是,成熟的滋味未免太苦涩了些,必须用挫折、失望和泪水去换取。
爱情使她软弱,使她在最近几天内流下的泪比过去十九年加起来还多;爱情也使她坚强,使她相信只要有心,铁杵真能磨成绣花针。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结,要看你有没有耐心、有没有毅力去解。
即便她做过各种努力,凌飞还是不再接受她,她也无怨无悔;至少他曾对她柔情款款,至少他曾有过和她比翼双飞的意愿。她会永远爱他,永远祝福他,也希望他的心头能长久留存对她的淡淡回忆。
离黎明还有半个时辰,正是大伙儿睡得正香甜的时候。整个辽营平静、安宁,只有此起彼落的鼾声。
她走到牢房边.还没有出声唤他,凌飞就睁开眼睛,可见他没睡熟,或是根本没睡。他的眼晴缺乏昔日的光采,因为急速的消瘦,而显得眼眶凹陷,颧骨突出,眼晴周围出现黑圈。
玉瑶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好不忍心见他这般憔悴,他被俘虏后可能一直不吃不晚。牢房的地上有三个只被啃了一、两口的馒头。
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涣散,没有立即认出是她。等到他的眼神显示由他认出她了,他拉下脸轻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说完他翻过身去,整个人几乎都藏进毯子里。
第六章
玉瑶抬头对着星空做两个深呼吸,忍住眩然欲滴的泪,再看向凌飞的后脑露出在毯外的头发。
她是来给他安慰的,不是来激怒他的。她不想和他争辩,不想吵醒两个坐在长板凳上打瞌睡的狱卒,所以只好保持沉默。她坐到地上,用她的心向他传送她对他真切的关怀、诚挚的情意。她多么希望他们的心灵能够交流,多么希望他能敞开心来,告诉她他的痛、他的苦、他的怨、他的恨,然而,他关起心门,不让她分担他的愤怒、他的郁闷,宁可独自沉溺于丧父的哀伤中,沉沦于自责的折磨中。
她不知该如何帮助他,只好默默的坐在地上陪着他,良久、良久。
他在毯子里蠕动一下,露出嘴巴来轻叹道:"黎明前最是严寒,你走吧,巡逻队就快经过了。"
"凌飞,"她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把想要为父报仇的怒火。可是,你不吃不睡,把身体搞得虚弱不堪,形销骨立,要如何报仇呢?你答应我你会自己保重、会强壮起来,我就走。"
他没有立即反应,过了一下才点点头,始终以后脑勺对着她。
她站起来。"那我走了,你答应我了,不能食言喔。"
等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凌飞才转头去看她的背影。她穿着辽军的宽大毛袍,如果刚才没有看到她的正面,他不会认出那是她的背影。她和他一样一夜无眠吗?痴情得傻气的女人,他想恨她,可是办不到,他无法将他对她母后的恨发泄到她身上。她只是个纯情的、无辜的女孩,他要恨的,是挑起战争的贪心侵略者、野心政治家。
不过,她说得很对。恨,解决不了问题。他被恨迷幻得毫无胃口、不能成眠。对他有什么好处?没有,他只是觉得自己愈来愈虚弱。愈来愈无法抵抗直要渗入骨髓里的寒意。
是的,他应该化悲愤为力量。应该使自己重新健康起来,才有谈报仇的本钱;否则继续自怨自艾、自我摧残下去,徒然让自己痛、仇者快而已。他得感谢玉瑶的醍醐灌顶,将他从被仇恨迷失了理智的深渊爬出来。他要感谢她的太多了,可是,他巳经不能再爱她了,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今后他只能视她为敌人。
前次他们订情的那一吻,已成为不可能再发生的历史、过往的云烟。然而,人类的头脑是个很古怪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你要选择遗忘。就乖乖的把你想忘记的回忆统统杀掉。
他钻出毯子,拿起地上脏脏硬硬的一个冷馒头,把外皮撕掉,不辨滋味的咀嚼。等着吧!挞哥;等着吧!萧太后。只要他凌飞还有一口气在。他一定会要他们血债血还。
第二天,亦是在黎明之前,玉瑶又换了军士的衣帽,偷偷溜出她的庐帐去牢房。
她没有太接近牢房,因为在离牢房约十步的地方,她就看到凌飞露出在毯子外面的脸。他的双目闭着,嘴巴微张,睡得很热的样子。她怕走得太近会吵醒他。他能睡就让他睡吧。
地上看不见馒头了。他肯吃东西了吗?藉着不甚明亮的天光。她不能看清他的脸,不过觉得他的气色似乎稍微好转了些。她淡淡的微笑,悄悄的离开。
争议了几天的辽廷,终于决定和谈。鉴于宋真宗似乎相当坚持不肯割地,辽国只好退让,但是岁银必须多要一些。至于玉瑶公主与凌飞的婚事萧太后始终坚持要凌飞入赘;而且,她要这件事速战速决立刻办理,免得夜长梦多。
红铃被太后委派去与凌飞谈。红铃话还没讲完,凌飞略微消瘦的脸就罩上寒霜,打断她的话说:"我早就清楚的表明立场了。你们怎么还听不懂?要我入赘,免谈。现在即使太后肯把玉瑶公主嫁给我,我也宁可断头,不会点头。我爹死在你们的手里,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要如何报仇,如果我还跟仇家结为亲家,那我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凌将军,"红铃苦口婆心的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应该往大处看。你跟公主结亲能使辽宋两国交好,大大减少两方军队因战争所牺牲的人命,我相信你爹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想想看,你稍作让步就可拯救无数条人命,积下无数功德。"
凌飞双手抱胸,撇开头不理她。
"玉瑶公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太后最近自觉身体变差了,常犯腰骨痛的毛病,她希望在她的有生之年能见到长公主成亲,偏偏长公主独独钟情于你。唉!若非长公主那么喜欢你,一再向太后说她非你不嫁,你就是有三个头也早就不够太后砍了。"
凌飞仍是冷然相对。
"凌将军,你总该为长公主想一想吧!要不是她几次救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我的意思不是要你以身相许报答长公主的恩情。而是请你体谅长公主对你的一片痴心。她已经下定决心。今生不能和你成亲的话,就终生不嫁,你舍得让她那么一个仙露明珠般的佳人,一辈子为你深闺寂寂、郁郁寡欢吗?"
"红铃姑娘,"凌飞冷硬的说。"请你告诉长公主。今生我辜负了她,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会加倍报答。可是,今生教凌飞做个不忠不孝之人,与杀父又企图夺我大宋江山的敌人成亲,万万不能。"
"你如果和长公主成亲。太后就会命耶律显忠再去跟宋延和谈,否则太后会杀了你。再起干戈。两权相害取其轻,你应该以大局为重,将仇家化为亲家才是呀!"
凌飞摇头。"挞哥谎称说要送纳来之礼,结果是送了好些颗炮弹,最后还送毒弹,我已经不再相信契丹人。即便我入赘;太后一样会对宋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