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在听到鞭子破空的声音之后,他的身体被一条长鞭卷起,再摔落到雪地上,臀部着地。捕获他的女猎人好整以暇的慢慢接近。
凌飞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转过千百个主意。他该困兽犹斗吗?他的长柄大刀在他摔落时掉到几尺外的地上,他该爬过去捡起来和番女再做最后的殊死战吗?以他受了伤的身体和疲惫的体力,想胜过武艺高强的番女,简直是痴人作梦。可是,他也不能束手就擒呀!或许他该自剔,宁死不降。他如果死在一个番女手里,做鬼也不会原谅自己。即使是个美丽的番女。
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主意,手抚向腿上已被他砍掉大半的箭杆。轻哼一声,身体软软的倒到地上。然后他静静的等着,听到番女下马的声音。他的手摸向腰间,抽出匕首暗藏着。番女走到他身边了,他屏息以待。
"喂!喂!"番女轻踢一下他没有受伤的腿。他一动也不动,假装失去知觉。
番女蹲下来,手碰到他的肩膀,要将他侧趴在地上的身体翻转过来的时候,他猝然发难,挥出匕首。她逃避不及,右颊接近下颚的地方被他划出一道约三寸长浅浅的血痕。她迅即反应,在他暗叹可惜了那张如花的玉颜遭他破坏的同时.她踢飞他的匕首。
她站直,手摸向她脸颊,皱一下眉,然后放下手,看到姐的手上沾了血。她花容倏变,用力踢一下他肚子“奸诈的汉人,你害我破相,将来我要怎么嫁人?”
凌飞肚子痛得弯起身来,听到她以颇为纯正流利的汉语说那句话又不禁想笑。女人就是女人,在他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之时,她却只担心容貌受损会嫁不出去。不过,她没有因此立即要他的命,他或许就该庆幸。
她恨恨的瞪了他一下,转眼去看他的长柄大刀和匕首都离他有点距离,便走开几步。自她的马鞍袋里掏出一个小铜镜来,蹲到地上,就着雪光,对镜细细看她的脸。
凌飞几乎失笑。只有女人会有这种可笑的举动。她既然敢到战场上来与男人交锋,就该有随时会为国捐躯的觉悟。现在她只是受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就懊恼成这样,真是愚蠢之至、可笑至极。不过,话说回来,对一个自知容貌甚美而且自恋的人来说,毁了她的容可能比要了她的命更教她难过。
她自马鞍袋里取出一方巾帕和一个小皮囊,再坐到地上去,,对镜仔细的拭去血迹,涂上膏药。凌飞尚未娶妻,不懂得闺房之乐,也没看过女人上床。他想女人画眉调粉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他突然觉得眼睁睁的看着番女在那里对镜疗伤似乎有些不妥,好似他们的关系因此变得亲密了。汉族女子绝不可能在丈夫以外的男人之前做这种动作。
可是,他又说不出她对镜疗伤有何不妥,那是她受伤之后自然的举动,只是完全不把他这么一个异国男子放在跟里,让他有点不满。其实,他不满的恐怕是,他对她伤他的恨意渐渐减轻。现在他也伤了她,至少可以扳回些许颜面。
可叹他从十六岁弃文从武后就不断自我鞭策,勤练武艺,今天居然败在一个年纪比他小的番女手里,教他情何以堪。
他爹是个挠勇的武将,可是宋朝重文轻武,以文官驭领武将。所以从小爹就希望他做文人,不希望他到战场上卖命,还处处被文官掣肘。然而,爹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他唯一崇拜的人,他一直希望能和爹并肩作战,父子双雄名留青史。直到他十六岁,爹拗不过他的哀求,才让他正式习武。
番女站起来,把铜镜等东西收起来,再拿起长枪走回他身边,用长枪轻轻拍打她的靴子,一对剪瞳秋水炯炯望着他,好似在犹豫要怎么处决他。
"杀了你实在有点可惜。"她缓缓的说。"你是我所见过最顺眼的男子。如果你肯讨好我,我可以考虑把你带回去做丈夫。"她大大方方的说,好像在为别人提亲,他倒替她脸红。
"不要脸的番婆子!要杀要剐随便你,要我讨好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耶律玉瑶瞧他满脸胀得通红,除了气愤之外,显然也有几分羞意。她知道汉人,对这种事比较含蓄,但是她以为汉人女子才如此。投身战场的男子连死都不怕,怎么会害羞呢?
"你这个人好没风度,开口就骂人,你不知道契丹人早就汉化了吗?四书五经我也许读得比你还熟。""哼!你如果曾读书习礼,就该知道婚姻应由父母作主,岂可阵前私自议婚。"
"这就是你们汉人比我们契丹人更番的地方。我们契丹人要为儿女安排婚姻之前会尊重他的意愿,你们汉人则完全不管儿女愿不愿意就为他订婚。那种指腹为婚的婚姻更是可笑。"
凌飞瞪着她说:"我就是指腹为婚的人,关你什么事?”
“真的?”她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你骗我的吧?”
他摇头。"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骗你。"
"那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她眸中再现亮采。"你既然早就有对象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不干你的事。"他冷冷的说。
她鼓起腮帮子,怒道:"我给你活命的机会你不要,休怪我手下无情。"她举起长枪。
他早已坐起,视死如归般看着她。
不知怎的,玉瑶就是下不了手.举抢的手在空中,迟迟刺不下去。这个呆子、笨蛋、傻瓜,她是辽国第一美女,又贵为长公主,不知多少想做她娘萧太后的乘龙快婿。她一向眼界甚高,不曾看上任何人,今天好不容易瞧见了这一个颇令她心动的汉人,他却对她不屑一顾,真是令她颜面尽失,愤懑气结。
转而一想,他如果是个软骨头,为了活命什么都答应,那就不值得她喜欢了。可是,就这么放过他的话,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她放下长枪说:"我是信佛的人,不杀手无寸铁、没有扳抗能力的人。"
"那你要我拾起武器再跟你拼斗?"他挑眉问。
"不,你受伤,流了不少血,体力虚弱,我现在即使打赢你也胜之不武。"
"那你要怎么样?"
她笑,笑得有些诡异。"我不要怎么样。天已经全黑了,等下狼群就会出来,它们会寻着血腥味来找你。你的个头不小,今晚狼群可以大快朵颐一番。而我呢,打算在旁边做壁上观,看到时侯你会不会后悔。"
他咬牙切齿道,"我宁可惨遭狼噬也不会向你低头。"
“好,有气魄。我就拭目以待,看你能硬撑到几时。”她走开去,不再理他。
入夜了,气温低得令人瑟瑟发抖,大雪仍下个不停。
凌飞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去拾起他的匕首和长柄大刀。他的马在他吃了番女的一鞭时被鞭尾扫到,已经受惊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在这黑漆漆、树叶又都已掉光的秃树林里,他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今夜恐怕真的得喂狼。他自小就期许自己能做英雄,没想到今天做了有生以来最光荣的一件事救驾之后,他竟落难成了个跛脚的狗熊。
番女并没有离开他太远。他坐到一株较粗大的树下,背靠着树干,看她砍了一大截长树枝,削去枝杆,不知道在干什么。一会儿他才明白,她在搭一个简单的帐篷。她把三根削好的长树枝插进雪地里,再用毛绳将三枝树枝的尾端绑在一起。然后她从马背上卸下毛毡,将毛毡皮挂到她搭好的枝架上,就成了一座可挡寒风的毡帐。
游牧民族适应寒冷多风的自然环境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看到番女卸下她身上的背心铁甲,披上一件自马鞍袋里抽出的毛裘,令冷得牙齿直打颤的凌飞羡慕得不得了。要是他的马没有跑掉,他也可以取来毯子和棉袄为自己抵挡风寒。不对,要是他的马没有跑掉,他早就骑上马溜走了,哪里还会无奈的坐在这里等死。拖着他这条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的伤腿,他不可能走太远的,不如留点力气,设法熬过今晚。明天他的至交简明义如果没有死的话,应该会到这附近来找他或他的尸体;他爹也可能派人来找他。
番女拿了一小包东西,走到离她的帐篷约十尺的地方,然后在地上撒白粉。她在干嘛?那是化外番邦的什么邪术?还是她想引狼群来咬他的手法?但是,据他所知,光是血腥味就足以引来狼群,她不需要再费周章害他。
接着她回到她的马旁边,为她的马卸下护甲,然后拿一块布擦拭马的全身,口中一边喃喃的不知在跟她的马说什么话。他也每天擦拭他的马,不过,他不曾跟他的马讲过话。如果他跟他的马讲话,不知别人会不会怀疑他疯了。他现在倒不以为番女疯了,反而感受她一定很爱她的马。她的马当然听不懂她讲的话,但他直觉的以为她的马应该能感受到她的爱。就好比婴儿不解人话,但是能感到娘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