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骆奇的请求之下,杜曼君被软化了。
她也三天两头,就往小院落里跑。
每一次来,她总是双手忙碌的又带这个,又带那个,把一间小小的屋子都堆满了。她的殷切,也着实让骆奇又感激,又感动。
这一天,午后才过,她又来了,依旧带着大包小包,看得骆奇眼花了乱,频频摇头说:
“够了,妈,您能每天到小院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您就别再买任何的东西往这儿送,我们用不完,也吃不完,剩下的恐怕可以拿来开一家小店铺了。”
杜曼君笑着。
“傻孩子。”她说:“这是妈的一点心意,也算是弥补我这二十几年来对你的亏欠,你怎么能不接受?”
“我只是不想您为我费心,何况我的伤口好了大半,那些东西根本还没用宪,您却又搬了一大堆过来。”
“其实不过是一些水果罢了,像蜜梨,甜橙,白柚,红樱桃……都是解暑的,还有一些新衣服,除了给你的之外,我也帮紫云和晓竹买了几套,希望你们通通都会喜欢,别嫌我挑的花色不够新潮。”
“怎么会呢?妈。”骆奇不胜感激的说:“您这么为我,又替紫云和晓竹设想周到,我们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您的一番好意?”
“不会就好。”杜曼君笑颜逐开的说:“倒是这些日子苦了紫云,总之,都是她的功劳,我要好好的谢谢她,要不是她救了你,要不是她跑来向我面告,我们母子也不会有相逢的这一天。”
“伯母。”站在一旁的夏紫云,急忙温婉的叫:“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不过是尽了一点我的本份和情意,哪有什么功劳可言?”
“有的,有的。”杜曼君拉起她的小手,疼惜的拍着说:“就凭你这半个多月来对骆奇不眠不休的照应,那份诚挚心意,那份无怨付出,我全看在眼底,坦白说,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实在是骆奇的运气,所以你这个媳妇我是要定了,也会好好的疼你,不过你什么都好,就是瘦了点,要是再不把自己养胖一些,到时候弱不禁风的,当新娘子就不好看罗。”她仔细看着夏紫云。
“当新娘子?”夏紫云迷糊的问:“谁要当新娘子了?”
“当然是你罗!”杜曼君眉开眼笑的,“我最近在帮你和骆奇挑选好日子,看看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好替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到时我希望你们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让我们一家紧紧的守着,再也不要有分离了。”
“不行,妈。”骆奇接口说:“我在意大利没有居留权,我打算把紫云和晓竹带去台湾;恐怕不能承欢膝下,留在您身边了。”
“为什么不行?”杜曼君紧张的说:“你的事,我已经跟霜霜的父亲石家骏说过了,他对你有很多的抱歉,也一直说要亲自来见你,但他的事业实在太忙了,每天东奔西跑,就是无法抽出时间陪我来小院落,可他对你的关怀也不在话下,频频要我接你过去那儿住下来,他还说,他会待你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叫你千万别跟他见外,更要相信他的诚心诚意,我想他是真心高举双臂欢迎你,如果你也愿意‘接纳’他,愿意为我们留下来,那么以他在意大利的势力,要帮你弄一个居留权,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骆奇苦涩的看了看杜曼君。
“妈。”他哑着喉咙叫:“您的用心良苦,还有您真真切切想弥补我这二十几年来,失去母爱的那份心意,我全看得明白透澈,可是这里到底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根,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栖身之处。”
“骆奇。”杜曼君失望的说:“我了解你的心思,了解你和尧天那份患难的父子情结,毕竟只有台湾,那个你们曾经渡过许多风雨岁月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
骆奇点点头,愧疚的说:
“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对您的辜负,我实在无法抛下和爸爸相守的那个家园。”
“难道我的声声呼唤,真的唤不住你吗?”
“是的。”骆奇说:“终究我姓‘骆’,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统,不论我在外面飘荡多久,我最终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去,这不正是你当年坚持抛下我,要让我落叶归根,回去台湾认祖归宗的真正目的吗?”
杜曼君骤然闪着一层泪光。
“没有错,骆奇。”她沙嗄的说;“当初我是这么想,却始终未曾料到,它几乎阻隔了我们之间的母子亲情。”
“那么我们别再让这样的悲剧延伸下去。”
“骆奇。”杜曼君困惑的问:“你的意思是?”
“跟我回去台湾,让我好好的孝顺您,也让我找回过去的那段空白,重享天伦梦回,好吗?”
杜曼君陡的一个颠踬。
“是。”她深邃的凝视着骆奇说:“你的一句天伦梦回,确实把我打动了,也好想追随着回到台湾去,即使再也见不到尧天,我却可以从你身上捕捉住他的神采,可以从记忆里找寻他的那份热切和挚爱,但是,我真的能那么做吗?骆奇,当年我抛下你,已是生不如死,如今我有了霜霜,有了另一个家庭,我怎能再让历史重演?纵然我可以为了我们母子的相众,对石家骏恩断义绝,可是霜霜呢?她是无辜的,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当年所受的痛苦,再降临在她的身上?”
“这么说您是不愿意跟我回去台湾了?”骆奇失落的说。
“不,骆奇。”杜曼君心如刀剐的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情非得已。”
“是呀。”夏紫云也赶忙的说:“你不能这样对石伯母苦苦相逼,此时今日,她实身不由己,你怎能残忍的把她逼到深崖绝谷,去选择人生未来的方向?可你知道吗?不管她选择哪一个方向,她都会有切肤之痛的,骆奇,难道你这次千里寻母的意义,就是要来把她的幸福和快乐一起带走的吗?”
忽然间,骆奇一怔,整个人呆了,也傻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的抬起头,迎视着泪光莹然的杜曼君,那眼里竞布满了红丝,布满了层层的愧疚,他大声喊:
“妈,请您原谅我的自私,是我不该拿设定好的问题,去逼您选择,是我没有考虑到您的处境,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才让您左右为难,要不是紫云的点醒,我就要破坏您的幸福和快乐了。”
杜曼君的眼泪骤然来了。
“骆奇。”她抽噎的说:“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可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心一直系你身上,虽然我想极力挽留你,尽我做母亲的责任,但我更知道你的志气和一把傲骨,你根本不想做一株依附在松树下的青藤,依附在石家骏的脚下。”
“妈。”骆奇哀凄的看着她,“既然您抓住了我的心思,就不要勉强我。”
“那你呢?”杜曼君抬头问:“你会怨我不跟你回去台湾吗?”
骆奇摇摇头。
“再也不会了。”他说:“能让我在这个异国城市找到您,能看着石家骏那么热切的爱着您,使您重新找到了幸福,我已别无所求了,虽然我们母子仍旧要分隔两地,仍旧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但在我的未来,老天爷还是安排了紫云和晓竹,来代替您注入我的生命,使我充满欢喜,我对您怎么会有‘怨’呢?”
杜曼君拭去脸上的泪珠。
“骆奇。”她满怀欣慰的叫:“你能这样想,妈就可以减少对你的愧疚,不过,往后的日子,我还是希望你能常常带着紫云回到佛罗伦斯来探望我,让我们再续母子情。”
“会的。”骆奇回答说:“妈,我会的。”
“那么去把这房东找来,我要买下这栋小院落送给你们,顺便请人来装修,重新粉刷,我会叫人送一些新的家俱和沙发过来,再买几件陶瓷和字画,这会是一间很典雅和气派的宅院,以后你们就可以回来小住,也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结婚贺礼。”
“但这份贺礼未免太贵重了,妈,我和紫云实在是承受不起。”
“除非你们不肯接受我的祝福,否则,你们就别说承受不起的话来,那会令我感到难过和悲伤,毕竟这是我作为母亲的一番心意。”杜曼君字字诚恳的说;“所以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都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而且,我还打算给这儿取一个名字。”
“叫什么?”骆奇和紫云齐口问。
“紫云山庄。”杜曼君眼睛发亮的回答;“因为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我历历在目,至今难忘,为了纪念我们母子的重逢,也为了纪念紫云把我们失散多年的亲情,能够连系在一起,这里就‘应该’也‘理当’叫做‘紫云山庄’。”
骆奇一听,神情忽然激动了起来。
“太好了。”他说:“这儿从此有名有姓,就叫紫云山庄,真是取得太好太妙了。”他看着她,“紫云,我有幸得到你,有幸得到此山庄,这一生又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