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奇轻轻点头。
“是挺有趣的没错,可你怎么懂得潮州话?”
“因为我的祖先是打从潮州移民过来的,在过去,这儿是个小小的唐人街。”
“这么说来,你一直住在这附近,也知道这儿的历史发展和从前的风貌?”骆奇心里又是一阵惊喜。
“是的。”仙杜拉肯定的回答。
“那太好了!”骆奇陡的掠过一阵雀跃,激动的说:“既然你在这儿土生土长,一定知道这家洒馆,以前是不是叫做‘皇后宫夜总会’?”
仙杜拉诧异极了。
“原来你也知道这儿,曾是红极一时的皂后宫夜总会。”
“那么我没有找错地方吧?”
“没错!”仙杜拉掠了掠额前的留海,笑脸盈盈的说:“这儿过去,的确是灯火辉煌,歌舞不倦的夜总会,也是华人聚集最热闹的地方。每到夜晚,不知有多少公子哥儿,富商巨贾,在这儿流连忘返,几乎整个佛罗伦斯,没有人不知道‘皇后宫’的盛名。”
“那为什么如今却变成了这间小酒馆?”
仙杜拉垂下了眼帘。
“毕竟时光流转,繁华不再,所以随着生意一落千丈,皇后宫也几度易主,才变做今天的布里蓝。”
“你既然知道这里的前身是皇后宫,”骆奇心急的问:“也一定知道有个叫做杜曼君的女人?她曾在这儿上过班,是当时夜总会的红牌。”
“红脾?杜曼君?”仙杜拉沉吟了两秒钟,才摇晃着脑袋说:“我到布里蓝工作,至今也不过一年,怎么会知道这里的过去,更何况皇后宫的时代,距离现在已经好遥远了,别说什么杜曼君,就是它曾经有过的光芒,也早已随风而逝,随时间湮灭了。”
蓦然间,听着仙杜拉的字字句句,骆奇竟感到一阵阵的失落和怅然,只是低着头,猛喝手中那杯金黄色液体的冰酿雪酒。
愈喝,心就愈沉,愈迷蒙……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
白花花的阳光,轻轻洒在一座旧教堂后面的小巷弄里。
骆奇从一排古老建筑的斜坡走下来,就一眼看到那个长得眉清目秀,冰雪聪明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大约八、九岁,就站在对街一栋楼房门前的石阶上,独自玩着手中一只小竹笼里的“独角仙”。
“快呀!黑将军。”他一边用细竹根逗弄着一只独角仙,一边呢呢哝哝的喊:“快打败你前面那只张牙舞爪的鬼太郎,它已经赢了你两回合,这一次,你非得把它打得如落花流水不可。”
立刻,他那天真无邪的表情,还有他那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儿,吸引着骆奇的目光。
“不行,不行!”那小男孩忽然嘟哝着嘴巴喊:“你这个大笨蛋,太懦弱了,黑将军,你怎么可以不动了呢?快用你头上的大触角,把鬼太郎打得哇哇大叫。”
正当那小男孩气急败坏的当儿,斜坡上的巷口,蓦然扬起一个细细的,轻柔的,女性的声音:
“晓竹,你瞧姐姐给你带回来了圣波罗红地坊的月桃饼。”
那熟悉的叫声,马上让小男孩停止逗弄手中的独角仙,兴冲冲的回头。
才一抬眼,小男孩就清楚的看见一个女孩,正盈盈如水的从阳光里走来,他不禁露出一脸雀跃,手舞足蹈的大叫:
“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她买回来了我最喜欢的月桃饼。”
说着,他就冲下石阶。
但,才走了两步,他突然一个踉跄,从石阶上摔了下去,而手中的竹笼就脆弱的裂开了,两只独角仙就滚呀滚的,滚到了马路上。
那小男孩一急,就拼命的飞扑过去,想要牢牢护住那两只逃跑的独角仙。可是,他似乎没注意到马路上一辆跑车,正从他前方的斜坡上急驶过来。
“小心!”
眼看那车子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对着小男孩横冲直撞过去,骆奇一个惊慌,大叫一声,就十万火急的狂奔过去,在千钧一发里,把他紧紧的攫住,然后,快速的从马路中央飞翻出去。
那闯了祸的驾驶,来不及煞车,只是狠狠的诅咒一声,就加速踩着油门呼啸而去了。
同时,在巷口的那个女孩,看到这样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手中的提袋都掉落在地上,散出一地月桃饼的碎片。接着,她就狂风般的飞扑过去,一把抱住躺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小男孩,嘴里喃喃的,急乱的喊;
“不可以,晓竹,你不可以吓姐姐,我求求你,你快醒来,你快醒过来——”
“别急!”骆奇站起身来,安慰的说:“他不会有事的,何况他完好如初,没有受到任何的皮肉伤,也没有流血。”
“可是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也许他只是惊吓过度,你不妨找些香精或驱风油,涂在他的人中,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骆奇说。
“那鼠尾草做成的香精,行不行?”那女孩从口袋里找出一小瓶的香精膏。
“行!”骆奇回答说:“只要能刺激他的神经和感官,任何植物做成的香精都行。”
猝然,小男孩睁开了眼睛。
“姐姐。”他本能的从喉咙里喊。
那女孩一喜,兴奋的叫:
“太好了!晓竹,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老天爷保佑,要不然,你要是有什么意外,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被唤做“晓竹”的小男孩,马上露出童稚般的笑容来。
“你别替我担心了,姐姐。”他善解人意的说:“我六岁就在庙会扮过观音大士旁边的善财童子,一定可以逢凶化吉,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最怕鼠尾草的味道了,却还故意拿它来吓我,我怎能不赶快自动醒过来,免得一闻到那种又麻,又辣,又呛鼻的怪味儿,我就要‘抓兔子’。”
“你还说呢,”那女孩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都是你这个顽皮,捣蛋的鬼灵精,差一点就撞车没命了,姐姐不是告诉过你,我到圣波罗红地坊帮你买月桃饼,叫你别到处乱跑,你就是不听话,害我刚刚吓破了胆。”
“对不起,姐姐。”晓竹低垂着头,小声的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那女孩皱了一下眉头,“谁敢保证你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能再碰上贵人来搭救你,你还不快去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然后,她站起身子,面对着骆奇。
“你……”
一接触到骆奇那张俊逸中略带几分粗犷的脸庞,她不经意的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会是你?”
她这一叫,骆奇的眼睛也闪动了起来,就深深长长的凝视着她。
阳光下,她披着一头及肩的长发,脂粉末施,一身素雅的打扮,宛如一潭清澈而晶莹剔透的泓水,但那柔净细致的五官,那闪闪动人的神态,却又是如此的熟悉和似曾相识。
一下子,他记起来了,就惊奇的脱口而出:
“你是仙杜拉?”
“嗯。”那女孩笑吟吟的,“不过,这里不是拼酒仙的场子布里蓝,你还是别叫我仙杜拉。”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那女孩愣了一下,“我真正的名字叫夏紫云,是夏天的‘夏’,紫色的‘紫’,云彩的‘云’。”
“夏紫云?”骆奇专注的看她,“这名字取得真美,是夏天里的一朵紫色云彩,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昨天艳光四射的仙杜拉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夏紫云笑着。
“你别取笑我了。”她说:“为了讨生活,我不得不把自己化作仙杜拉。”
“对我而言,这一切就好像仙履奇缘般的梦幻,我真的难以置信,在现实生活中,你竟可以神奇的在一夜之间,把夜晚的仙杜拉,变回白天的灰姑娘。”
夏紫云看着他的眼眸深处,“其实在意大利处处充满着神奇,所以像我这样扮演两面夏娃的女子太多了,但我们各有各的辛酸与无奈。”
她的眼底骤然掠过一抹幽暗,骆奇急忙说: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
“不!”夏紫云浅浅一笑,“你没有,只是我心有所思,不过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这根本不算什么,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至少,我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将来好报答你。”
骆奇讪然的搔搔头。
“我真是粗枝大叶,”他带些许的歉意说:“从昨天到今天,我居然忘了介绍我自己,请原谅我的冒昧,你就叫我骆奇好了,是骆驼的‘骆’,奇怪的‘奇’。”
“哦——”晓竹突然拉高了声音,稚气的说:“我懂了,原来你是一只奇怪的骆驼,而且还是一只倒着念的骆驼,对不对?”
面对晓竹的童言童语,夏紫云不禁惊慌了起来。
“晓竹。”她急急的叫:“你别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姐姐不许你对骆先生没礼貌,”
“不要紧。”骆奇哈哈大笑,“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的个性,确实像一只奇特而又与众不同的骆驼,再说,他还是个孩子,所谓童言无忌,你就别责怪他了。”说着,他面对晓竹,“要是我没听错,你应该叫做小筑,就是一栋小巧可爱的建筑,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