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方才的一席话,已让众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于心,却又不知该接些什么话,便都沈默着。入夜了,水面上起了明显的寒意,一如众人的心情。
半晌,洛奇海以难听的干涩声音开了口。「如何?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
「阁下说的当然全是事实,但我想有一件事恐怕阁下就不清楚了吧?」靳浩节
平静地说。「就是我们上山的动机。」
「还会有什么?不就是见财起意之类的卑鄙心理!」
「你错了,我们之所以会上山,都是因为黑旗帮加害于我们在先!」齐震威朗声将遭遇黑旗帮的始末,简要地说了一遍。
「这的确是事实,并非我们想推卸责任的借口;加害令兄的事,我和震威兄已然承认,所以不必再找理由来逃避罪责。」靳浩节解释道。「我想令兄的处事方式你不会不清楚;要不是当年他派爪牙杀人抢劫,欲谋害我四人性命,致使我家仆二人当场横死异乡,我们也不会气愤难平的杀上山去啊!」
「但你二人将帮内财物洗劫一空可是事实吧!」洛奇海虽不甘愿承认的确是自己的哥哥欺人在先,但仍不甘示弱地反击了回去。「这可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更不是你一句为民除害的堂皇话就可以推脱的了!」一句话说得齐震威和靳浩节满脸通红,状极羞惭。
「但你也伤了靳府两位女眷,当医药费好喽!」听了洛奇海咄咄逼人的言词而大感不满的白纪羽,忍不住嘲讽起对方来。
「住口,纪羽。」齐风冷冷地开了口。「你说的没错,要不是因为黑旗帮的财富,靳齐两家也不会有今天;但当年令兄先起杀意,靳家送了两条人命,而阁下今日为报仇伤及无辜也是事实,两死两伤,所以令兄当年命丧我父手下一事,应可抵消吧!」
「尖牙利嘴的娃子,帐倒是算得满快的。」被堵得无话可说的洛奇海只有冷笑数声。「那窃取财物一事又如何呢?可别说欠债还钱,那两个卑鄙老头的行为根本谈不上借欠!」
「这也没错。」齐风平静的声音,让白纪羽的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但还来不及反应,齐风又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以齐家少主的身分承诺于你,你可以要求齐风为你做一件事,齐风必定万死不辞!」话一说完,众人皆大惊失色!
以齐家目前在江湖上的地位而言,齐风此种承诺不但非同小可,甚至也等于是将命交给对方发落了!
这个蠢猪!白纪羽在心里暗骂;就知道他想代父受过,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爱往身上揽!像这种爱拿仁义道德压人的老狐狸还跟他客气什么?直接上去一顿围殴就好了嘛,干么蠢兮兮的往对方言词上的陷阱里跳?
「少主!」白纪羽虽然心里气得半死,但手上仍没闲着,随着一声警告意味浓重的低喝,腰际的软剑也像变幻术般的出现在他的手上,且锋刃向着洛奇海。
「怎么,这就是齐家的保证?杀人灭口?」洛奇海见此情景,不禁嘲讽的大笑起来,眼露鄙视之色。
「纪羽,不可出手,这是命令。」齐风面不改色。「你放心好了,尽管说出你的要求!」
「风儿!」这回开声的是齐震威,他平日喜怒不见于色的脸上,佈满了担忧。
「不碍事的,爹。」齐风安慰老父时,仍然持续着脸上的平静。「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好,小娃子倒挺有气魄,」洛奇海沈声讚道。「那我也爽快点:如果前途无量的齐家少主废了右臂,我保证从此不再骚扰各位,洛、齐、靳三家的恩怨也一笔勾消,互不相欠!」
话声一歇,除了洛奇海的脸上有着残忍的笑意,和一副早已意料,仍是平静的齐风,众人的表情都如一辙:惊愤!
「你这死老狐狸,说什么屁话!」白纪羽气得口不择言,首先发难。
「你太过分了,怎么你们洛家的人都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轻易动怒的靳墨蘩也声色俱厉地骂人了。
「想反悔?齐家的保证就只值这么个一时半刻的场面?」洛奇海深知齐风的弱点,故意语激。
「少废话!」齐风话声才歇,突然一个箭步夺过了白纪羽手上的软剑,左手持剑上举,欲朝右肩削下。「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不言不语的齐震威突然快绝的一掌拍向了儿子的左肩,力道之大、位置之准,让没有防备的齐风左臂一阵痠麻,被震得向突退了数步,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手中高举过头的剑便抓持不稳掉了下来,正好落入了出掌后便滑身至齐风下方的齐震威手里。
「我造的孽,没有理由让旁人替我偿债!」说罢,抢过了剑的齐震威快绝的斩断了自己的右臂,云时血流如注,腥热的气味盖过水荷淡香,瀰漫了整个艳滢轩。
包括洛奇海在内,没有人不被这急转的情势所震慑,所以直至齐震威抛下了剑,左手摀着右肩上的创口向后倒下前,竟无人有动作!
「爹!」最后还是齐风先反应了过来,夺步上前接着了向后仰倒的齐震威。
「洛奇海,我齐震威现下便是齐家的主人,替小儿自断右臂也不算违背承诺,那么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齐震威并不理会齐风的着急,虽苍白地瘫在齐风的身上,但仍声若洪钟的向洛奇海索讨着保证。
洛奇海到了这时,也不得不折服于齐震威的坦然无惧,行事干脆磊落,而且深知自己哥哥性子的洛奇海,也明白当年以洛奇山的作为,会遭人取命也是迟早的事,咎由自取的结果也不能全怪他人。当下便收起了一向狂妄的态度,现出了认真的神色。
「齐总镖头果然是条汉子,洛奇海今日算是见识到真正的侠义之道!洛某一定遵守诺言,将往事束之高阁,永不提起!」说罢,状极恭敬的向齐震威抱了抱拳。
「多有得罪,在下告辞!」
洛奇海说完,便纵身向轩外飞弹出去,在湖面上几个点水之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没有人理会他的离去,因为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的齐震威身上,忙着急救他的伤势,使得艳滢轩呈现了比刚才紧张的谈判更混乱的场面。
而岸上的远处,也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在摘星楼目睹此景的靳府女眷们,正忧心的赶了过来。
这一晚,靳府的喧闹是越夜越盛,但令人窒息的紧迫感却不知不觉地散去了,让人纠结已久的心情慢慢地平抚了下来。
***
终于雨过天青,一切因往事而聚拢的阴霾,全都一扫而空。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细心疗养,齐震威的伤势已渐好转;虽断臂无法复原,但伤口癒合良好,不仅无生命危险,连下床行动也无大碍了。
事情至此,算是有个好的结尾。但白纪羽可不这么想,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比寻仇更棘手的事情:三角恋情。
自从洛奇海的事情解决之后,靳府又回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靳浩节开始平日的商务,沈凤仪又烦恼起女儿的婚姻,丹菱伤势痊癒,青芸照样成天和墨蘩斗嘴。
但所有的人都清楚,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尤其是因齐震威需要养伤的关系,仍和齐风留在靳府的白纪羽,因情况已发展到和他预想的一样而担起心来。
「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好玩了!」正躲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上享受午后凉风的白纪羽心中暗忖。
这几天,靳丹菱频频找机会向齐风示好,次数多到连日纪羽也忍不住替她嫌累;一下子是送参茶,一下子请齐风听琴,再不就是下厨作各式精致得连白纪羽也想嚐的糕点。
虽然靳青芸已不再躲避齐风,甚至会答应齐风的邀约,一齐出遊或是在靳府里泛舟遊逛,但都是拖着翠儿和墨蘩一起,而且只要一见靳丹菱来找齐风,便会借故开溜。
而齐风呢,很明显是一颗心都在靳青芸的身上,只想和她在一起,但身受的礼教却又不允许他拒绝靳丹菱,当面给靳丹菱难堪,所以每次都只能任由靳青芸从身边逃离,耐着性子陪着靳丹菱做着一些只会令他烦躁的事。
当然,靳丹菱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齐风的心思,但仍倔强地努力着,期望齐风能懂她的心。
「就是这样才麻烦!」白纪羽又想;靳丹菱的勇气实在令他钦佩,而且她摆明了想公平竞争,没有以长幼身分的理由向靳青芸施压,也没有以替她受伤的事逼靳青芸放手,只是以自身能力在背水一战着。老实说,白纪羽是越来越欣赏她了!
可是欣赏归欣赏,要是任靳丹菱这么搞下去,那齐风和靳青芸的故事不但会荡气回肠,还会荡气回肠到夭折的!
当然,除了白纪羽之外,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这难解的三角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