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的绑架事件已经过了一个月多,在她的恳求与保证之下,神田家终于告诉她神田理惠的消息。
她并没有死,身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害,只赊了因头部受到碰撞而造成的失意外,一切安好。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她瞒着雷恩,以买东西为由带着凯文偷偷拜访伦敦郊外的这家私人疗养所。
为什么来拜访她?唯心自己也不知道。就算是身处此地的现在,她仍弄不清自己的心态。
是同情抑或愧疚?或许是两者都有吧。又也许……是另一种无法解释的原因……
理惠是多么想让属于她的爱情之花,满山遍野地繁殖于雷恩心房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却无奈地发现,即使再努力,她所种植的花朵仍会水土不服地死去,一如要玫瑰在沙漠生长般的困难。
而她,杨唯心,毫不费吹灰之力,便让雷恩的心田长满属于她的爱情之花,其差别仅在于种上这些花的人不是她,而是心田的主人——雷恩自己。所以属于她的爱之花开得火红,整个望去是千万只舞动的火鹤,明亮非凡。
教人如何不恨哪!
常常,只要想起神田理惠,她就会有一种照镜子的感受。
并非她俩的个性有雷同之处,而是她们两人有着相似的际遇。
她被曾誓诚抛弃,理惠被雷恩抛弃……人生真奇妙啊!
两个同样被男人背弃的女人、两段同样努力付出只换来伤害的爱情,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与结果……
她恨曾誓诚,选择遁入工作与排拒爱情等消极的报复方法,报复的对象与其说是别人,不如说是曾相信爱情的近乎天真的自己。
理惠恨雷恩,选择以极端的方式,伤人伤己、玉石俱焚地结束自己与对方的生命,报复的对象与其说是雷恩,不如说是她无能掌握的命运。
是的,命运……我们只是它手上跳舞的小丑罢了。
她并不是一名宿命论者,也相信人定胜天,只是这项律条并不能适用于天地间的万事万物,起码……人心是不适用的。
绎过了这些,她终于明白自己以往的偏执。然而要懂得其中的道理,没有时间与机会,她仍不会看清、了悟,那活生生的教材便是理惠。
理惠让她认清了自己。
去爱很容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然而要不去恨,却必须耗尽全部心神,尤其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往事历历浮现,狂怒与心痛的浪潮汹涌地拍击着心房,令人无从遁逃。
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夜,只让心留下更多伤痕,半是对方给的、半是自己抓的体无完肤,感到自己的血缓缓淌出,抱着棉被任泪狂飙,直至睡下。
到底恨什么呢?
到底怨什么呢?
恨自己的心意被辜负、恨自己的付出竟得不到善意的回应……
怨他怎么不爱自己,怨他竟用一种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方式对待另一个人……
爱是不能勉强的道理人人都懂,但能做到者几稀矣。
给离开的人祝福、放开过往,也是一项讲烂的道理,那么……为什么做不到?
知道和体会是两码子事啊!
每个人面对失恋的朋友都能讲出一番道理,轮到自己失恋时,那些道理,又能做到多少呢?
虽然对外宜称没事,听到曾誓诚结婚消息也面无表情。唯心知道,当时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不让自己当场哭出来。
是的,她恨、恨的咬牙切齿。
为此她对男人不假辞色、拒人千里,说是保护自我,倒不如说她把对一个男人的恨,移到所有男性的身上。
如果白雷恩没有出现,她会一直维持那副模样。若非他倾心爱恋,动摇她深植的恨意,她不会有再爱的能力。
这名爱她至深的男子,以辜负曼名女人的代价,来争取她的爱。六年前,她则被另一名男人辜负,去换取爱另一名女子的自由,人生真是……
这里头有什么道理可言吗?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了。
就在来疗养所的路上,她想起六年前抛弃她的男人,忆起他们之间的一切,才赫然发现,不知打何时起,她不恨了。
一点也不恨。
起码他们都是对自己情感诚实的男人,虽然各自有所辜负,但却不曾无耻地欺骗两方,以换取更大的便利与利益。
这么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好恨了。
即使是一些不堪的过去,都像回忆童年不小心跌倒一般,痛的感觉早已逝去,在绵长的记忆中只是一个点,不怎么明亮却不可抹去的点。
记忆与遗忘看似绝对与两极,其实却是连体婴般的好朋友。
遗忘把记忆置人冷冻库里,暂时不再取用,等到有一天,或许过了几年,把记忆自冷冻库取出,品尝时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味道。
“您好,我想找神田理惠小姐……”她问了迎面而来,一名略微富态的护士小姐。
“神田小姐吗?”护士小姐突然变得十分和善。“您是神田小姐的朋友吗?”
她的热络态度令唯心一头雾水,仍然点头。
她示意唯心母子跟她走,自顾自地往下说:“神田小姐真是位天使啊!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温柔善良的女孩了……不过真是可惜!这样的好女孩竟患了失忆症,唉——”
她推开娱乐室的门,领他们走进去,回头对唯心说道:“每天这时侯,她都把耐德老太太推到窗边晒太阳,顺便给她读报。”
“两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护士小姐的打断,让窗边的两人抬头相望。
“耐德太太,神田小姐有访客,由我读报给您听好吗?”护士倾身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有些不大愿意地看看眼前的景况,迟疑地不开口。
理惠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待会儿就去找你,好不好?”
老太太这点点头,让护士把轮椅推走,行进间还不时回头,叮嘱道:“别让我等太久喔!”
理惠起身朝她挥挥手。“一定。”
见她走远了,才回神面对唯心母子。
“阿姨,花送你。”五岁的凯文乖巧地送主化,纯真的眼眸曼亮地盯着她。“阿姨,你好漂亮喔!”
“谢谢。”理惠露出真诚的笑容,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嘴巴真甜。”
真不可思议!多教人震惊的转变。
这是一个月前,绑架威胁、持枪伤人的主嫌犯吗?教人不敢相信哪!
终于明白护士为什么说她是天使。因为在初见的那个瞬间,她也以为见到了天使。
明亮的日光,透过一格格的窗棂洒在她身上,她的发闪着点点金光,原本充斥着愁恨、怒意的眼眸,如今一片平和,她的笑容甜美,那股和善连十里之内的人都能感受到,气息一如春风般柔和,连蜜蜂都想亲近。
就连说话的方式,都有截然不同变化。那股冷傲、锐利、不容亲近,已被亲切仁慈所取代。
她不敢相信眼前笑容可掬的女人竟是神田理惠。那名在一个月前把自己绑走,打雷恩一枪再自杀的女人。
“怎么了?”
直到她问,才发现自己的失神,连凯文都一脸好奇地看她。
她没有预料是这种景况。她确实知道理惠失忆,但却没想到失忆的地,完全是另一种模样。她是有心理准备,现在却发觉准备错方向,她以为……
她会见到一个因失忆而发狂的理惠。
所以她在路上默默地准备好面对理惠的方式,还在心底演练一番,结果却遗憾的发现派不上用场。
这简直……像被谁愚弄了。
“你是我的朋友吗?”理惠脸上的笑容仍维持着。“过去的事我全想不起来,所以只能这样失礼地问你,请别介意啊。”
朋友?维心一愣。
她万万没有想过这个名辞会出现在她和理惠之间。
朋友……她暗自咀嚼着这个崭新的关系名词。
这或许是个机会也不一定。既然她始终没把对方当敌人……
她缓缓地展开笑容。“是啊,我们是朋友。”
“我就知道。”理惠肯定地点头,满心愉悦的模样。
她不解地盯着她,满脑的疑问。照理说,一般人遇到失忆这种事,多少都有些心焦、烦乱之类的,但眼前的理惠,却反常得像她生来就失忆一般,太……奇怪了!尤其唯心知道她失忆前的面目为何,对这样的变化不得不啧啧称奇。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坐下之后,唯心禁不住好奇心。
“可以啊。”理惠笑眯眯地递茶给唯心与凯文。
“你……对这种情形……没有任何的……”她绞尽脑汁地修饰自己的措辞。“适应不良吗?”
“你是好奇我为什么不难过、焦急或生气等等之类的?”
唯心不好意思地点头,看来她的婉转没什么用。
“嗯……”她微偏着头,低头沉吟一下,才回答她:“说来真的很奇怪。我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的过去……我有一种感觉,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我认为现在的状态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既然天意如此安排,最好的方法是接受它,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