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武扬威的挥挥略有些无力的拳头,虽然还有些病容,她讲的话却是令人不敢不信——光是咬紧牙关,叫人别喂她汤药的这一项,大家就吃尽苦头。
"快走、快走!让姑娘我一个人清静、清静,要汤要水,我会喊你们的!"
坚持把蜜蜂缠身似的围着她的人,全都给驱离赶开她还是蓬头垢面且十足"叫化婆"的打扮,因为不想拿真面目示人。那些想帮她沐浴更衣的仆佣,被她用各种水泼过后,就不敢强她所难啦……
小小的翠竹小苑,只剩下她一人时,她终能放心大胆的抓抓发痒的脑袋,搔搔发臭长跳蚤的腋窝……
老天!她可真恨死自己这身的破烂和污秽——要是能够,她愿意拿翠竹小苑全部值钱的珍玩盆裁,去换一盆子可以洗污的洗澡水,她真的希望啊!
除了变成"曹家上宾"的前一段日子里,仆佣曾趁她昏迷、体力不支之际,替她净身拭脸上,换过一身缓罗绸缎的衣裳,之后这大半个月来,她依旧蓬头垢面,尽力保持"叫化子"本色——
用手抓食不雅吃相,难登大雅之堂的粗鲁举止,让翠竹小苑各项摆设宛如遭遇腿风般毁损诸多做作,只求曹家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可是天不从人愿,瞧——专门来伺侯她的仆佣越来越多,这事实分明是指出水云绣对他们的重要性!
怪来怪去,还是得怪那位"娶"了她的相公罗!
那个人是何方神圣呀?
饶舌的小丫头告诉她,他是堂堂新科状元,官拜御史大人,可神气的不得了呢!
他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一定可以位居高官之林。
他风度翩翩,举止潇洒,引起不少官宦的规舰,光是想和他联亲的,就可排满长安大街,他有很多的择偶机会,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
"选择了我!"云绣在心里替小丫头将话补充完整;她可没忘记,在昏眩之时,在迷迷梦梦的生命挣扎里,有个教人印象深刻的人影一直在她心里盘旋……盘旋……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除了这些功成名就的歌功颂德,之前的生活他是如何苦熬过来的?
若是不是经历一段艰甘的岁月,他的眼眸不会隐藏那许多的哀伤和绝望,教人禁不住想伸出手,替他抹平眉眼之间的惆怅……
"唉呀!"云绣狠狠的给自己一颗大爆栗,赶忙将心猿意马的心绪收回来,她暗自低声自责…
你忘记自己这么辛苦的伪装是为了什么吗?
你忘记手足的颠沛流离吗?也许他们还在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解除身上的苦难呢!还有爹的冤死,娘的曝尸荒野……
这些,你全忘记了吗?
没忘的,没忘的!云绣摇头,要自己加强决心。她抹去两道在不知不觉中流下的伤心泪痕,她明白自己的责任,她清楚目前自己该做的事……
去找她的"相似以"!
不是为解答自己为何嫁给他的迷惑,而是要借用他的御史身分和权力,重新清查爹亲在开成衙门留下的刑罚案件,唯有御史才可以令定献的罪,再一次在阳光底下从头番理过。
她非得让她的"相公"替她做这件事不可!
身子已大致复原,只是身上分文全无,小苑外头又有佣人守着,怕她发生意外。
可惜她不是云初,没有可以高来高去的武功护身,要是她有翅膀可以飞出这高墙厚壁,她定会刻不容缓的飞身出去。
既然,形势上自己已被困住,那么,就好好利用这不利的现状,替自己挣出一逃生天吧!
该怎么做呢?
"哎啃!"好痒的头皮,痒得教想不出主意来,真是……唉,对了!就这么做吧!
提起嗓门,云绣问着洞开的圆形拱门,大力的呼喊:"来人,来人!"
不敢走远的奶娘,立刻从大开的洞口飞身纵人,那迅速的身影,还真教云绣有些吃惊呢!
"夫人,有何吩咐?"瞧她满面兴奋的表情,好像等待云绣的呼唤已经好久、好久罗!
"你不是要帮本姑奶奶洗头、净身吗?虽然此举违反本帮叫化子的传统,但我还是答应你,给你一次机会。"
"对嘛!对嘛!夫人终于想通了,医生都交代说不干不净的脏衣裳、脏身体容易擎生出病害,要虽您就是不让……唉!能想通就好了,不多罗唆,我立刻要人去准备。"胖胖的身子,手脚却异常敏捷,眼看她就要大肆嚷嘛,替云绣张罗洗澡用具,云绣赶忙打断她兴匆匆的笑容,粗鲁的拧拧发痒的鼻尖。
"等等,我话还没话完呢,你急什么急呀?!"
"您还有什么盼咐?"堆满笑的肉脸,十足耐性的问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奶娘对自己的体贴和照顾,云绣心中便有着不忍。
万一,她逃了出去,奶娘会被曹老爷他们如何的责罚呀?!
最好可以两面俱全——自己得以逃脱,奶娘也没因此护罪。
"我这身子可是比金子还贵的宝贝哪,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洗就洗,要洗也得有些附带条件……"
"要焚香祭拜?"胖奶娘揉揉涂着白白厚粉的面颊,结结巴巴的差别着,她老实的念头里,只懂得洗澡不过就是脱衣、抹皂子、冲水这回事,要她想像如何洗涤比金子贵重的身躯,她也只能嘴巴开开,吐口大气——莫宰羊啦!
"祭拜?!你当我驾返瑶池,还是阎罗王的牛头马面来拘人啦!搞清楚,只是要洗澡而已呀!"云绣"不改"粗鲁本色的说着。
"可……可是,大小姐姑奶奶夫人不是说,不能随随便便的洗澡吗?这……"
连"大小姐姑奶奶"这样的话都吓得说出口,可以想见平日里他们有多怕她的"荼毒"了?!
"你有点想像力好不好?不过想眼你要点特别的东西,你就吓成这副德行,真是……"把过错推到别人头上,好像是水家女儿们的特点技能呢!
"借?借什么呢?"
"嘿!听好嘀,大小姐我只说一次。我这人洗澡有怪癖,第一,绝对不在有墙壁屋瓦的房里洗,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参观,老娘也不干,所以罗,要找既隐蜜又能有宽敞空间的地方……
"上哪儿找哇?!"听了第一项条件后,胖奶娘的圆脸蛋就变成如假包换的苦瓜。
"上哪儿找,那是你们的工作不是吗?继续听我说第二点……"
"还有?光是这点就教人吃不消啦,还有别的条件,还存心给人找麻烦嘛!"胖奶娘喃喃的抱怨。
"你不干?行啊,去跟你们老爷说,你想辞工不干了呀!"云绣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她相信跟奶娘的关系越不好,对奶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起码,在她被责罚里,她可以替自己辩解说:
水云绣姑奶奶跟她关系不好,对她的行为一概不知!因为这样的想法,让云绣的态度越发坚持蛮横,在从人面前,她硬是不给温和厚道的奶娘好脸色、好脾气。
"曹家是买了你的终生吗?你干嘛苦苦霸着在曹家的奶娘地位不放?再体面也还是个下人,当不成主子奶奶的——喂,喂,你干嘛跑了呢?"
其他人看着云绣莫名其妙的表情,终于有人看不惯的批评起云绣来。
"知道人家想当主子奶奶,也不必明白的说出来嘛!"
"我又不……算了!全部都滚出去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存心要把大小姐我给闷死嘛!出去、出去!"
云绣把凶恶的嘴脸发挥得十足十的淋漓尽致,看主人脸色吃饭的仆佣,忙不迭的一个跟上一个,列队离开翠竹小苑……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蜂误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风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想不到,想不到,粗鲁莽撞的姑姐姐也懂得吟诗诵词?!是大伙儿有眼无珠,不懂得欣赏您的好呢?还是传闻有了错误?!"
云绣报着苍白的牙关,用最最狠毒的目光,意图逼退这不怕死、单独一人前来面对她的面衣裙钗——
她的衣束打扮也不像个体面的姑娘小姐,但说起话来,却又比一般仆妇人或是丫鬓们来得从容伶俐。
此时,她也用着大眼睛,从云绣的顶上到脚都没有放过一丝一毫。
"你好大胆,竟然敢这么瞧着我?!报上名儿来,我要把我开除吗?呵,好怕、好怕哦!"玉葱似的指头在心口上假意拍拍,面上也尽是嘲弄的表情。
"开除不了你吧!你不是曹府的丫鬓!"云绣肯定的指出。
"你又怎么知道的?"那口齿伶俐的姑娘不禁好奇着,"从哪里看得出,我不是曹家当差的佣人?"
"从你的手指头!"云绣也不隐瞒,对这位看来机灵的姑娘,她有几分欣赏和喜爱,"看你的衣着打扮如此贴适合身,肯定不是跟别人家借来的,应该是你平时的衣物,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那姑娘扯扯身上平常的花布裙,"这身打扮在碍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