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这一长串连珠炮似的抱怨,他先是怔怔地听着,继而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倒不知你最近这么凄惨。”
“最可怕的是,我在新任长官面前形象荡然无存。”她半自嘲地补上一句。
“新任长官是指我?”
“当然。”她偷偷瞧他一眼,双颊烧烫得令她全身的体温都仿佛直线上升,语声低得几不可闻,“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总是在长官面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如果不该做的事是指昨晚那个‘错误’,”他若有深意地,“我倒希望你能多多犯错。”
纪薰然的心跳忽然加速。他的意思是──他喜欢那个吻?他也和她一样享受它?
老天!她究竟在想什么?竟然满脑子都是昨晚激情的场面?她什么时候成了如此欲求不满的女人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纪薰然舀起一匙蔬菜汤,假装享受着眼前的美食。
“我令你厌烦吗?纪中校。”贺星扬忽然开口。
她迅速扬起眼帘,“长官为什么这么想?”
“从方才到现在,你几乎没正眼瞧过我一次。”他的声调无辜,表情无辜,“现在又完全不理会我,只管低头喝你的汤。”
她简直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这副像希求大人注意的小孩模样,心底一阵莫名的柔情荡漾,只能轻轻叹一口气。
“你误会了,长官。我一点也不感到厌烦。”
他凝视她良久,“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洁姬来到一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前,按了按门边的铃。
没有人应门。她微微蹙眉,再按了一次。
“杜如风,是我。”她扬声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
据副舰长说,今天舰长由于身体不适,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鬼才相信他身体不适,今天早上还见他生龙活虎地从女人的住处归来呢!
“杜如风!”她用力拍门,“你该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黑门忽然应声而启,露出杜如风不耐烦的脸庞。“有何贵干?”
洁姬仔细打量他,头发凌乱、制服皱巴巴的,好像是有一点憔悴的模样。
“听说你病了?”
杜如风翻翻白眼,“进来吧。”他侧身让她进来,然后合上了门。
这还是洁姬第一次进到他的起居室,她好奇地审视着四周。
整个起居室以蓝色为主色,深深浅浅的蓝交织出相当男性化的气息,而且,收拾得非常整洁。
这一点和他们的司令官可是云泥之别呢!
“你喜欢蓝色?”
“是又怎样?”
洁姬瞥了他一眼,“你今天火气挺大的,”她评论道:“一点也不像副舰长口中那个身体不适的长官嘛!”
杜如风揉了揉原就凌乱的头发,“我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为什么?有心事吗?”
“没什么。”
“别骗我了。”洁姬一派自在地在深蓝色的沙发上坐下,“从早上你得知诺亚政变时神色就不对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直率地问。
杜如风忽然将身子整个倾向她,双手撑在沙发背上,“没有人警告过你,一个女人不可以单独跑到男人的房间吗?”漂亮的唇角勾起一弯邪邪的微笑。
洁姬毫不为所动地瞪视他,“别想藉此转移话题。”
杜如风凝视她一会儿,终于直起身子离开她,潇洒地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如此关心我。”
“很奇怪吗?至少我们也是某种形式的朋友嘛。”
“某种形式?”杜如风走向酒柜,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可以冒昧请教是哪一种吗?”
洁姬起身走向他,自他手中夺去酒杯。
“喝酒就能解决事情吗?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吧?”
杜如风俊眉一扬,“你怎么知道?”
“我鼻子很灵的。”
“那表示我身上有酒味啰?”
“没错。而且我建议你去冲个凉清醒一下。”
“不错的提议。”他半嘲弄地微笑。
“是正确的提议。”洁姬将他推向浴室,“快进去吧。”
“菲尔中尉要陪我一起进去吗?”
洁姬瞪视他数秒,忽然泛起一抹微笑。
“看来你真的有点醉了,否则怎么会如此提议呢?你一向对我没兴趣的。”她关上浴室门隔绝两人,“快点,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杜如风凝视着紧闭的门,唇边泛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对你没兴趣吗?那可不一定,洁姬,”他喃喃地,“那可不一定。”
当杜如风出浴室时,发现站在客厅里的洁姬手中拿着一朵金属制的金色玫瑰,神情若有所思。
他蓦然一惊,呆呆地看着洁姬用手转着玫瑰花茎。
含苞待放的玫瑰逐渐盛开,一个人影从花心露了出来。
当玫瑰花完全绽放时,那人影也完全清晰了。约莫有三十公分的高度,亭亭玉立。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黑如子夜的秀发随意地用一方水蓝色的丝巾束在颈后,白色的衬衫,浅蓝色碎花圆裙,风的轻拂使她的发丝和裙摆都微微飘扬着。
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美到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洁姬发出一阵细微的叹息声,似乎不敢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杜如风越过她的肩抢走那朵玫瑰。
“很美的女人,是你的女朋友吗?”她语音轻柔地。
“不是。”他旋回玫瑰花茎。
“我从没见过那么湛蓝的眼睛,蓝得像……”洁姬思索着形容词,好一会儿,她终于宣告放弃,“她是谁?”
“不干你的事吧。”
她旋身面对他,“家乡的女友吗?否则为什么要如此珍重地保存她的立体相片?”
“跟你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有了这么漂亮的女友为何还到处拈花惹草?”她不理会他的辩解。
杜如风忽然伸手摇晃着她,语气激动,“我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一个我必须用生命保护的女人而已。”
洁姬凝睇着他,“用生命保护?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用生命保护她?她对你一定很重要。”她垂下眼帘,忽然一阵轻微的落寞。
惊觉到自己的失常,杜如风放开了她。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率先转身离去。
洁姬望着他令舰上许多女兵着迷不已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
用过主餐之后,贺星扬照例点了他最钟爱的咖啡,纪薰然则要了一杯果汁。
在用餐的过程中,两人的话题从天文到地理,从运动到音乐,几乎无所不谈,气氛显得相当融洽。
事实上,是融洽得令纪薰然不敢置信。
她从不晓得自己可以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地完全放松,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的长官。
即使在和瑞德交往顺遂的时期,她也从没像今晚一般感到自在愉快。
她一直认为瑞德的性情与她相似,两人应当在思想上颇有交集才是,没料到她和瑞德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而和这个个性与她天差地远的男人却又有太多见解相同的地方。怎么会这样呢?他和她明明就是极端不同的两种人啊,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时却令她感觉如此愉快?察觉到这一点,令纪薰然陷入一阵短暂的茫然,直到侍者送上了他们的餐后饮料。
端来饮料的不是机器人侍应生,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二等兵。他轻轻放下饮料,然后便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贺星扬双眉一挑,“有什么事吗?”
“是的,司令官。是……是……”有着一头金发的少年看来十分紧张。
“别急,慢慢说。”贺星扬将语气放得极为和缓。
“是咖啡。”金发少年盯着桌上那杯以上等骨瓷盛着的咖啡。
“咖啡?怎么了?”
“罗伯特上尉说长官喝了就明白了。”他一口气说完,语毕,还吐了口长气。
对于他的紧张,一旁的纪薰然忍不住嘴角微弯。
贺星扬则是啜了一口刚上桌的热咖啡,随即两道俊眉古怪地挤在一块儿,金棕色的眼眸光芒一黯,“天啊,这是什么玩意?”
纪薰然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表情这么古怪,仿佛刚咽下世上最难吃的东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贺星扬质问着二等兵。
“是……因为诺亚的咖啡豆用完了,这是用别的豆子煮的。”
“我的天啊,怎么会用完了?”
“罗伯特上尉说……”金发少年显然开不了口。
“说什么?”
“说……”他偷瞄了司令官一眼,见他并无怒色,才鼓起勇气说下去,“谁教长官一天要灌上十几杯,才会这么快用完。”
贺星扬一愣,良久,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未来几天我都得忍受这种品质的咖啡啰?”
听他的语气,仿佛那杯咖啡可比毒药哩。
“长官,反正我们快要占领诺亚了,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所以……”瞥见贺星扬那翻着白眼的神情,金发少年蓦地住口,不知所措。
纪薰然终于让忍了已久的笑声轻快地逸出,那悦耳的清脆使另外两人都将目光调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