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童年的记忆似乎更加鲜活了起来。他想起了美丽狂野的母亲,以及懦弱痛苦的父亲。
“一个优秀的韩家男子必须是冷酷无情的。”韩冀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响起,“你父亲忘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遭受惩罚。”
他不想步上父亲的后尘。
韩荫偏转过头,望着妻子沉静的睡容。
清雅的秀眉放松地舒展,鼻尖美好地微微翘起,平日带着倔强的薄唇安详地微启,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遮住了那双弱水秋眸。
那双紫灰色的眼瞳总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透明感,牵引着他的心。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知道那透明的眼瞳,仿佛自高处俯视着人间的奇妙眼瞳,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他将眼眸调开,深吸了一口菸。
不知怎地,今晚他特别想知道在她十八岁时让她怀孕的男人是她的爱人吗?还是令她憎恨的男人?她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新婚之夜那一晚,她如此害怕而绝望地拒绝他,是因为她曾经有过惨痛的经验吗?
想问她的事情太多,多得让他胆战心惊。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竟然让一个女人搞得他心慌意乱。他究竟是怎么了?
“你睡不着吗?”殷志尘沉静的声音打断了它的凝思。
他转头着她,“抱歉吵醒你。”
殷志尘将手伸到床头台灯底下,感应到她手的温度,灯自动亮了起来;红色的光线柔和地笼罩室内。
她凝睬着他,“你有心事?”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她沉默了一会见,“我今天才知道伊恩是你的司机。”
他不语地默认。
“所以十年前送我到医院的人是你吗?”
“嗯。”
“你的帮助让我的人生有了新的起点。”
韩荫深吸了一口气,“我原本不想问的,”他紧盯着她,“那时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感觉地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神色转白。
“一个错误。”她简洁地。
“错误?”
她低垂眼帘,“我宁可忘了它。”
“是吗?”他认开视线,捻熄了雪茄,“我以为你是信任我的。”他自嘲地。
殷志尘敏感地察觉他的不快。她知道自己应该告诉他,也明白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但她就是开不了口。她真的想忘掉那段令她深觉羞辱不堪的往事,也不愿再想起那个令她极端厌恶的男人。如果可以,她想将那段记忆从脑海里连根拔起。那段污秽、黑暗、可耻的记忆。她不想让他看轻她。
“我该起床了。”她尽量维持平淡的语气,拾起落在地上白色的连身长裙。
她的动作忽然一凝,怔怔地望着那件白色的衣里自得没有一丝杂彩,自得透明,自得像韩荫钟爱的冰水。
她总爱穿白衣,难道是潜意识地好洁?因为她明知自己不是这样的女人,所以藉此欺骗自己,欺骗世人?她紧闭双眼,悄悄落下一滴澄澈清泪。
“不信任我是对的。”他语音平淡。
她急忙拭去眼泪,转头看他。
他的眼眸定定地凝住窗外,神色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
“就像仙妮亚所说的,我是冥王的使者,是来自黑暗的魔鬼。”
“韩荫──”
“我父亲曾想杀掉我,因为他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天啊!”她不敢置信的惊呼!
“我的租父却认为我会是韩家最优秀的子孙,冷酷地主宰黑帝斯城,让所有人屈服在我的权势之下。”
韩荫自床上起身,深深地凝望她一会儿,“不信任我是对的。”抛下这句话之后,他转身出了房门。
“韩荫──”殷志尘低喃着他的名字,一阵突来的心酸令地无法自持她哭了起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鼓起勇气向他坦白一切呢?难道她终究无法全心信任他?还是她害怕在知道真相后,他会用一种令地无法承受的眼光着她──她会崩溃的!
“对不起,对不起──”她放纵泪水奔流,“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看不起我。”
“夫人要用早餐了吗?”
殷志尘望着眼前穿着严谨的中年男人,“请问你是?”
“我是这里的管家,”中年男子微笑。“请叫我安君业”
她亦回他一抹微笑,“你好。”
“请跟我来,夫人。”安君业引领她穿过大厅左边的一道长廊,来到一间光线明亮的餐室。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因为不晓得夫人喜欢吃什么,所以准备了许多东西。来点蛋卷好吗+或是煎饼、乳酪蛋糕、火腿、苹果沙拉?”
安君业念了一大串的食物,殷志尘连忙止住他,“煎饼和热咖啡。”
安君业点点头,走向餐吧拿起碟子。
殷志尘注视着他的动作,“韩荫吃过了吗?”
“韩先生说今天不用早餐。”安君业将淋上枫糖浆的煎饼轻轻放在她面前。
“他在工作吗?”
“是的。”他替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韩先生总是一大早就进书房工作。”
殷志尘点点头,对于自己不必马上面对他而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尼金斯基先生在吗?”
“他现在也在书房。”
“是吗?”殷志尘饮了一口咖啡,觉得毫无食欲。
“用完餐后,韩先生要我带夫人到艺品室去。”
“艺品室?”
安君业正要解释时,仙妮亚干涩的嗓音忽然加入他们。
“哟!这不是我那个新进门的儿媳妇吗?”她缓缓地走进餐室,在殷志尘对面坐下。
“早安。”殷志尘朝她微微一笑。
仙妮亚没有回应她的招呼,迳自吩咐着管家。“给我一杯橙汁和蛋卷,安君业。”
在安君业为她摆上早餐后,她先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橙汁,才望向殷志尘。
“吃不下吗?”她瞥了她丝毫末动的餐盘一眼,语带讥嘲,“该不会是昨晚韩荫令你胃口大失吧?”
殷志尘秀眉一紧,“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仙妮亚耸耸肩,“我只是想或许你会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她笑得不怀好意,“我记得当年我也常常受不了韩荫的父亲。”
“为什么?”
“他是个废物!”仙妮亚冷冷地,“见到他就令我恶心,跟他睡同一张床更加令人无法忍受。”
殷志尘无法想像她居然当着管家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既然你讨厌韩荫的父亲,为什么还嫁给他?”它的语气平淡得出奇。
“和你一样。为了钱。”
“我不讨厌韩荫。”
“这就是你幸运的地方了。”仙妮亚嘲讽地撇撇唇色,“不晓得你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让韩荫答应用韩家所有的画买下你,那可是韩家三分之一的财富呢。”
“你不喜欢你的儿子,”殷志尘直直地回砚她。“为什么?”
“他是个魔鬼。”她简洁地,“从小是个阴阳怪气的孩子,长大后更是冷酷无情。”
“他答应让你回来了,不是吗?”殷志尘静静地道。
仙妮亚一怔,“那又怎样?”
“那表示你虽然从未尽到母亲的责任,可是他却没抛下你不管,任由你客死异乡。”殷志尘依旧不塭不火地,“你应该提高对你儿子的评价。”她深深地凝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转向管家,“安君业,我想看看你方才提到的艺品室。”
“是。”安君业微微躬身,望向她的眼神是充满敬意地。
殷志尘满腔愤怒,她不明白为何韩荫的母亲会如此评论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从小就是在母亲这样的敌意之下长大的吗?她想起昨夜韩荫曾告诉她,他的父亲曾经想杀他!她的心脏一阵揪紧,他的童年是这样的吗?受尽父母的冷落与憎恶、嘲弄与侮辱?
她为他心疼。
她至少还有一个爱了她十二年的母亲,韩荫却从一出世就从来不曾得到亲人的关爱。
而且,还娶了一个为了钱嫁给他的妻子。殷志尘开了闭眼,不晓得为什么,念及这一点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酸楚。
“就是这里,夫人。”
安君业沉稳的嗓音将她自沉思中拉回。她扬起眼帘,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非常宽广的空间,天花板是大理石浮雕,地上陈列长长的展示柜隔出一道道长廊,柜里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四壁则满是画作。
光是她视线所及的就有上百件艺术品,包括雕刻、手工艺品、书画,还有室内深处她看不到的地方呢?
“这间艺品室有多大?”她忍不住问一旁的管家。
“大概有三千平方公尺吧。”
而这里所有的画作都是属于她的?她发怔着。
安君业见她那副神情激荡的模样禁不住微笑“事实上,还有许多艺术品并没有放在这里。”
“在哪里?”
“韩先生的私人住所。”
殷志尘摇摇头,作梦般地缓缓走向入口处第一幅大型油画,那是新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越往室内深处,年代越久远,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她一直走到十九世纪末莫内的“荷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