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後,孟月 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排开众人回到吧台。
萧逸骐忍不住问她:「你又不跳了?每次你跳到正兴头上的时候,就会突然离开,为什麽?」
「你呢?还是不跳?」孟月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不高兴整间酒店只剩下萧逸骐的屁股还黏在椅子上。她一口气把酒瓶里剩下的酒全部饮尽,然後走到音响边,改放起一首慢节奏的歌曲。
「这下你不能再说不会了。」
她笑,没有预兆的牵起萧逸骐,把他给拉进了舞池,抓着他手教他随音乐轻轻摇摆。萧逸骐手心在冒汗,动作笨拙得像初学走路的孩子,刚刚吞入肚腹的冰凉酒液,被这麽轻微一摇晃,化成燥热的血气,从五脏深处冲上脑门,使他头昏脑胀,手脚更加无法随心摆动了。
「唉,你真的不会耶。」孟月 最後无奈的抓抓头。
「我早说过了嘛。美缨呢?少玮呢?昊然呢?你还是去和他们跳吧。」
「都挤成这样了,哪里找得到他们呢?」
萧逸骐左右张望。舞池里实在太多人了,他只看见一张张模糊的脸孔在周围闪动。萧逸骐朝着记忆中孟美缨所在的方向瞧去,总算让他见到了她的侧影。
在她身後的人,是柳昊然。
萧逸骐眼睛用力一眨,突然就像石柱一样僵立在舞池里了。他想起来了!
萧逸骐终於了解,为什麽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孟美缨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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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一个人,贴近她身後舞动着。孟美缨敏感的感觉到了。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她心中界定的「安全距离」。太近了。她不动声色的挪动两步。
那人又贴近了些。
孟美缨并非初次经历此类情境。她正打算离开舞池时,那人的手,随着节拍牵挂上她的腰际。没有预警地,孟美缨已经被圈在由两只男性臂膀组成的狭小空间中间。
他并没有紧贴着她的身子,虽然不让她逃离,却留有两寸馀地的,促拥着她起舞。她很不高兴,转过身子打算好好骂他一顿……
「嗨。」他轻声一笑。
这笑,笑去了孟美缨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感官知觉。
是他吗?是他吗?会是同一个人吗?
孟美缨不免怀疑,这是天神为考验她的记忆,特意设下的残酷测试。
少年时代的他,那份出奇的漂亮俊美是苍白的,忧郁的,让女人在心动之馀忍不住还生怜惜,为他悄悄释放与生俱来的女性温情,渴望用温柔怀抱安抚他的寂寞;而此刻,在她目前,如此深刻清晰,绝非梦境,同样一张漂亮得让她忘了自我的面容,却充满邪里邪气的魅惑气质,让女人难以招架,势必要被他勾魂摄魄的目光给逼迫得节节败退。
孟美缨很快发现,他并没有将她认出来。他仅仅以一种抚爱的眼神,一种能在瞬间俘虏女人心的眼神,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眼神,细细密密在她的五官上游走;他嘴角含着笑,那越来越热烈的神情,烧在她脸上,也烧在她身上。几度,她在心里想,啊,他就要认出我来了,但他的笑容,他的眼神,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依旧是那可以对任何女人发出的,意欲征服任何女人的神情呵。
原来,他并非认出她,仅仅为她的美丽,为她在人群中独特的舞动姿态,使他挑中了她,甚至还可能把她的舞蹈当成了刻意吸引男人的魅术,把她当成了寻找芳客的寂寞婊子。这想法像一闪而逝的电光,猛力打击在她的心口,那麽痛,她双腿几几乎要瘫软下来,理智也随之回头斥责她软弱的感情——
「跳舞吧。」他看穿了她要逃离,请求夹着他温热的气息,直扑她脸面而来。
他太老练了。两手轻轻一带,刚想转离他身边的她又旋回他身边。
他对於女人心情悸动的节奏控制简直像一个天才。他揽着她的腰,手指在她背後一扣一扣的敲击。手指是鼓 ,微笑是旋律。柳昊然把她的身体当成了舞池,节奏从她的尾椎一步步攀上脊柱,往上行进攻陷她的脑髓,进而将麻软的感觉释放到她的神经末端,冲刷掉她整身力气,剩下支撑她的,只残馀意志,那被痛苦一鞭鞭抽打之中所锻 出来的意志——
「很抱歉,我们只卖酒,不陪舞。」孟美缨冷静地,推开他,走离舞池。
要命,他不是把我当成妓女就是舞女,我为什麽还要跟他说抱歉?
她转离时,那恍若冻结着霜雪的洁白侧影,充满一股决绝的坚持。柳昊然从未见过任何女人对他露出如此之神情。那张嘴唇像是为了拒绝他而诞生的,那双美丽的眼眸,像是为了给他冷漠的眼神而存在的。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如此不为他所惑,尤其是他存着心要诱惑的女人。柳昊然嘴角不自觉地,挑起一道兴味的笑。
「原来你在这里。」孟月 挽着孟少玮找到了柳昊然。
「缨怎麽走掉了?」孟少玮正好看见姊姊离去的背影。
「你们认识她?」柳昊然问。
「她是我大姐呀。她叫孟美缨。」孟月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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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孟美缨离开舞池,走到吧台里时,萧逸骐已经坐在那里了。
孟美缨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的手在颤抖,她的眼圈也发红,她的视线放在舞池里,显得茫然失神。舞池里,孟少玮、孟月 和柳昊然叁人凑在一起舞得正起劲,哈哈大笑着,在人群里十分抢眼。
「你的孩子是柳昊然的孩子吧?」萧逸骐终於问出口了。
「为什麽你会知道?」孟美缨手里的玻璃杯 然落地,粉碎。她的脸色青白得吓人,平常粉红湿润的唇瓣如此苍白乾燥,从那唇里脱口而出的音量比平常更高更尖,幸而被音乐声压过。
「果真如此!」他的脸色,也和她同样青白了。他其实只知道她孩子的年龄,算来与记忆中见到她的那年颇为符合,又是个私生子,一旦忆起孟美缨和柳昊然有过一段,萧逸骐不可能不起疑孩子的父亲正是柳昊然。
孟美缨蹲下来捡拾碎玻璃,藉以作为暂时的逃避。先前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之下再次见到柳昊然,也没有比现在更让孟美缨惊慌失措。刚才她很快就发现柳昊然全然不记得她了,她的情绪於是矛盾起来,既觉得被伤害,却也感觉安全——只要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她就可以假装整件事没有发生过。但萧逸骐怎麽会知道呢?
她手指被玻璃刮破了皮,血从伤口渗出来,她却没有发觉。萧逸骐走进吧台,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抓住她手腕。
「为什麽你会知道?」她低着头小声问。
「我十九岁起就在柳家陪他念书。」萧逸骐说。约莫五六年前的某天傍晚,他去到别墅时正好见到孟美缨从柳昊然卧房中冲出,那麽急速,那麽慌乱,几乎将他撞倒而不自觉。就是在那错身的一眼中,萧逸骐对孟美缨的面容有了印象,「……我猜那时候,你一定没有注意到我。」
他说完,孟美缨反握住他的手请求:「不要告诉他好吗?你能帮我吗?」
「我——」
「缨?」孟少玮出现在吧台入口处。她跳乏了,下了舞池却见不到姊姊的影子。她去厨房看过,也去厕所找过,没想到孟美缨会和萧逸骐蹲在吧台里说话。她没有听见他们说什麽,只是望着他们俩相握的手,神情错愕。
「杯子破了,逸骐在帮我捡玻璃。」孟美缨连忙站起身。
「你的手流血了。」孟少玮拿起姊姊的手,仔细检查伤口有没有碎玻璃。
「没事。」孟美缨要妹妹去厨房拿刀伤药来。支使开孟少玮後,她再次央求萧逸骐道:「请你别让任何人知道吧。」
「……难道没有别人知道?」
孟美缨默默摇头。「我从未告诉任何人。你瞧,连他自己,甚至对我没有半点印象了。至於我儿子……他以为他的父亲早就死了。」她眼里充满求恳:「这麽多年前的事了,何必提起破坏大家的平静生活,对吧?帮我保守秘密,让一切维持现状,好吗?」
萧逸骐正感到为难,柳昊然和孟月 已双双打从舞池里下来。
「你放心,我暂且不会说。我们改天再详谈吧。」他低声说完,匆匆走出吧台。「喂,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我不想这麽早回去。」柳昊然大咧咧的往吧台上一坐,正坐在孟美缨面前,冲着她微笑:「嗨,又见面了。原来你是她的大姐。她以前经常提到你。」